拾陆
“金钱并不见得是万能的，”他说，“我真正渴求的东西，至今没有买到过。”
新的一年开始了。
天气仍然寒冷，漫长的冬季使我厌倦，罗马的雕像和废墟再也引不起我的新奇感，珍娜的通心粉已失去了当日的可口，过多的奶酪没有使我发胖，反而使我消瘦了。云帆对我温柔体贴，我对他实在不能有任何怨言。我开始学习做一些家务，做一些厨房的工作，于是，我发现，主妇的工作也是一种艺术，一双纤巧的、女性的手，可以给一个家庭增加多少的乐趣。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已会做好几样中国菜了，当云帆从他的餐厅里回来，第一次尝到我做的中菜时，他那样惊讶，那样喜悦，他夸张地、大口大口地吃着菜，像一个饿了三个月的馋鬼！他吮嘴，他咂舌，他赞不绝口：
“我真不相信这是你做的，”他说，“我真不相信我那娇生惯养的小妻子也会做菜！我真不相信！”他大大地摇头，大大地咂舌，一连串地说：“真不相信！真不相信！真不相信！”
我笑了。从他的身后，我用胳膊抱着他的脖子，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耳边，我低语：
“你是个好丈夫！你知道吗？”
他握住了我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手。
“紫菱！”他温柔地叫。
“嗯？”我轻应着。
“已经是春天了，你知道吗？”
“是的。”
“在都市里，你或许闻不出春天的气息，但是一到了郊外，你就可以看到什么是春天了。”
“你有什么提议吗？”我问。
“是的，”他把我拉到他的面前来，让我坐在他膝上，他用胳膊环抱着我，“记得我曾告诉你，我在郊外有一个小木屋？”我点点头。“愿意去住一个星期吗？”
我再点点头。
于是，第二天，我们就带了应用物品，开车向那“小木屋”出发了，在我的想象里，那距离大约是从台北到碧潭的距离，谁知，我们一清早出发，却足足开了十个小时，到了黄昏时分，才驶进了一个原始的、有着参天巨木的森林里。
“你的小木屋在森林里吗？”我惊奇地问。
“小木屋如果不在森林里，还有什么情调呢？”
我四面张望着，黄昏的阳光从树隙中筛落，洒了遍地金色的光点。是的，这是春天，到处都充满了春的气息，树木上早已抽出了新绿，草地上一片苍翠，在那些大树根和野草间，遍生着一丛丛的野百合，那野百合的芳香和树木青草的气息混合着，带着某种醉人的温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视蓝天白云，俯视绿草如茵，我高兴地叫着说：
“好可爱的森林！你怎么不早点带我来？”
“一直要带你来，”他笑着，“只因为缺少一些东西。”
“缺少一些东西？”我愕然地问。
他笑着摇摇头。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子在森林里绕了好几个弯，沿途我都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小木屋”，于是，我知道了，这儿大概是个别墅区，欧洲人最流行在郊外弄一栋小巧玲珑的房子做别墅。那么，这森林里必定有湖，因为，划船、钓鱼，是和他们的“度假”不可分的事情。果然，我看到了湖，在森林中间的一个湖泊，好大好大的湖，落日的光芒在湖面上闪烁，把那蓝滟滟的湖水照射成了一片金黄。我深深叹息。
“怎么？”他问我。
“一切的‘美’都会使我叹息。”我说，“造物主怎能把世界造得这样神奇！”
“你知道造物主造的最神奇的东西是什么？”他问。
“是什么？”
“你。”
我凝视他，有种心痛似的柔情注进了我的血管，绞痛了我的心脏。一时间，我很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一些话，一些最最亲密的话，但是，我终于没有说出口。因为，话到嘴边，楚濂的影子就倏然出现，我如何能摆脱掉楚濂？不，不行。那么，我又如何能对云帆撒谎？不，也不行。于是，我沉默了。
车子停了，他拍拍我的肩。
“喂，发什么呆？我们到了。”
我警觉过来，这才惊奇地发现，我们正停在一栋“小木屋”的前面！哦，小木屋！这名副其实的木屋呀！整栋房子完全是用粗大、厚重的原木盖成的，原木的屋顶，原木的墙，原木的房门！这屋子是靠在湖边的，有个木头搭的楼梯可直通湖面，在那楼梯底下，系着一条小小的小木船。我正在打量时，一个老老的意大利人跑了过来，他对云帆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我的意大利文虽然仍旧差劲，却已可略懂一二，我惊奇地望着云帆说：
“原来你已经安排好了？你事先就计划了我们要来，是吗？”我望着那意大利人，“这人是你雇用的吗？”
“不，他在这一带，帮每家看看房子，我们十几家每家给他一点钱。”
房门开了，我正要走进去，却听到了两声马嘶。我斜睨着云帆，低低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别告诉我，你安排了两匹马！”
“世界上没有事是不可能的！”他笑着说，“你往右边走，那儿有一个马栏！”
我丢下了手里拎着的手提箱，直奔向屋子右边的马栏，然后，我立即看到了那两匹马，一匹高大的，有着褐色的、光亮的皮毛，另一匹比较小巧，却是纯白色的。它们站立在那儿，优美、华贵，骄傲地仰首长嘶。我叹息着，不停地叹息着。云帆走到我身边来，递给我一把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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