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那个人像受惊了似的腾地弹跳起来,使劲抹了抹脸。
“对不起,我该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匆匆说道:“我只是进来看看,不是听宣读的……”
在试图表现正常后的几秒钟里,老提卡家的莱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放下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吃惊地低声叫了一句:“教士,你、你怎么了?”
也许他该请那几个人揍得再狠一点儿,才能让人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幸好此时帕夏一声也发不出来,不能犯下言语轻率的罪过。他捂着可能裂开了的肋骨,慢慢挨到墙边,在剧痛中艰难地顺着墙根坐下了。
莱丝看起来一副想逃跑的样子。
不过她朝屋外看了一眼,却还是绞着自己的裙边,小心地走了过来:“是谁干的?”
帕夏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重要……没、没关系。”
但莱丝立刻猜着了答案:“是罗伯那几个人吧?帕夏教士,你连那几个家伙也护着……如果每个服侍神的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她这句话叫帕夏感觉好多了。他抬头看了莱丝一眼,发现她圆润的面孔被泪水浸得发胀,也许是见传教堂里没有人,于是在这儿哭了半个下午。他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
莱丝的脸猛地沉重下来,微微张开了颤抖的厚嘴唇。
“税很重吗?”
她颤了半晌,才开了口:“重。”
“怎么个重法?不是按收入的六分五交税吗?”
“是六分五不假,”莱丝好像叫人在后脑勺上打了一棍似的,双眼呆呆地垂了下来。“但是一个人挣多少钱,是克伊恩大人定的。他们给每亩地、每个磨坊、每头牛能带来多少收入都定了个价儿,我们……我们想只能按这个价儿的六分五交税。”
帕夏一愣。
“镇上大部分地和房子都是克伊恩大人的,所以除了税,租子也是一个铜戈布都不少。”莱丝好像在说另一个地方的事似的,表情麻木:“至于我们家……除了每亩地的定额以外,连提供给百鸟庄园的粮食钱也给算进了收入里去,这样一来,实际到手的少了,要交的却更多了。”
“这怎么能行!”帕夏顿时坐直了,“神说过,‘你承受的,不应比你的罪恶更多;假若你没有罪,那你应当侍奉的只有我。’”当然这句话是他编的,因为神圣联盟里的神典并不多。
莱丝猛地将脸埋进手掌里,又抽泣起来。
“明日我与你一起去见百鸟庄园——不去见绿因,去找克伊恩大人!”
正当帕夏还没把话说完的时候,莱丝却忽然一拧头,捂着脸冲出了门,一头扎进了大雨里,把他呆呆地留在了原地。
说错什么话了吗?
纳闷了一会儿,等刚才的终于抵不住饥饿伤痛带来的困倦,他望着屋中央的神像无声祷告两句,慢慢闭上了眼睛。浑身火烧火燎一样的痛苦渐渐钝了下去,精神却更加疲惫了,感觉好像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似的。
当然,他还是醒过来了。
他是被憋醒的。
帕夏重重倒吸了一口气,在气管发出的一声尖嘶中睁开了眼。传教堂里空无一人,外面雨声仍然没断,半开的门外是昏沉沉的半黑半蓝;不知是雨遮蔽了天光,还是他一觉睡到了晚上。鼻子被人捏住时他憋得难受极了,即使此刻张大嘴呼吸,还是有点儿犯恶心——
等等。
他低下头,在自己的胸口上看见了一张跟铜币一样大、生着一把雪白大胡子的脸。
这像是一个蓝色的小圆球,但它居然说话了。
“请一定告诉我,你是一个有钱人。”
它松开按住帕夏鼻孔的双臂,语气沉重而绝望地问道。
“抱歉,”帕夏昏头涨脑地说。他的身体状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坏过,判断力都模糊了:“我只有五个铜戈布。”
他还有一只平底泥盆、一件换洗衣服,不过它们只是证明了他一无所有的事实。
蓝色的……看起来可能是个老头儿的小圆球,闻言静止住了。首先摇晃起来的是那一把蓬松的白胡子;随后,它整个身体都因为悲愤而颤抖起来,好像摇摇欲坠,叫人看了就心生不忍。
“怎么会?怎么会呢?我明明很注意了……我、我听见了黄油、肉和羊奶,还听见了税金和钱……你怎么可能不是一个有钱人呢?”
也许是因为有钱人不会充满激情地讨论肉和黄油吧。
“你应该去找克伊恩大人,”帕夏很同情它,“他比镇上的任何人都有钱。这个镇就是他的土地。”
克伊恩大人也会很欢迎一只坠灵的。让一个没有坠灵的勋爵得到坠灵,是唯一一个不会牵连到白木镇无辜居民的办法。
“你一定在骗我。”蓝色小圆球没有响应他的提议,大步踩在他受伤的胸口上:“我能感觉到,你明明是一个贵族!”
“三百年前,我也许是。”帕夏忍着疼说。
这句话像把大锤。蓝色小圆球在绝望之下坐倒了,摊成了一张圆饼。“我怎么这么命苦?上一个穷蛮扔下我死了,换了一个却还是穷鬼!”
“你……是怎么到我身上来的?”
“我徘徊了很久,直到下雨,才落在了你身上。”
“那你怎么才能走?”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是也像穷蛮那样死了,我就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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