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妈妈和你阿姐去过关之原多次了，就在家里待着不去了。小妹还是小时候去过一次，想再去看看，所以今天就让小妹陪着小悦去吧。”悦子听妈妈这样说，似乎明白了今天的确有什么事情，若是往常，她肯定会撒娇非要雪子一起去不可，今天却听话地答应了。她和耕助、惣助、妙子，以及携带饭盒的老仆一行五人，坐上来接他们的汽车出发了。过了不久，幸子正在“烂柯亭”那间六铺席的套间里帮雪子穿戴打扮，常子穿过渡廊来告知：“客人到了。”
姐妹两个被领进正房最里面的一间十二铺席的有着书院式窗子的老式客厅。铺着黝黑发亮的厚实地板的檐廊外面，还有一个专为这客厅建造的庭园。庭院那边，透过老枫树的嫩叶可以看到家庙屋顶的甍瓦，从石榴树正开着花的洗手水钵到铺满那智黑石的水池边，长着一片茂密的木贼草。在这么个乡下，竟然有这样别致的庭园和客厅，幸子不禁对眼前的景色看得入神，遥远的记忆在她脑子里复苏了，她渐渐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来这个家拜访时，好像就是被迎进这间屋子里的。不过当初还没有盖“烂柯亭”，因此大姐夫妇和幸子等五个人一起住在一个大客厅里，那个客厅好像就是这个屋子。说来也奇怪，别的事情幸子全都忘了，唯独记得水钵那里的木贼草。因为，那木贼在檐廊前面长得特别茂盛，它们那绿色细茎犹如雨丝一般飞快地繁殖成一大片，甚为壮观，当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今天还留在记忆中。
姐妹二人走进客厅时，客人正在和菅野遗孀行初次见面之礼，女主人给客人和幸子姐妹做了介绍以后，大家依次就座。泽崎背靠正面的壁龛坐着，幸子和雪子坐在侧面的纸门前面，正对着院子里的阳光，菅野遗孀坐在泽崎对面的末席。泽崎入席以前，像是在细细观赏挂轴上的书法，面朝壁龛方向跪坐着，壁龛的金属花瓶里插着一枝未生流的曲枝的蜘蛛抱蛋。幸子和雪子趁此工夫打量他的背影。他是一位瘦小的绅士，据说是四十四五岁，外表看去也差不多这个岁数，看脸色像是腺病体质。他的谈吐做派、举手投足都很平常，没有阔佬的架子。他身上穿的茶色西服虽然还有型，但边角已有些磨损，里面的富士绸衬衫似乎也下过多次水而发黄了，条纹丝袜子上的花纹也快要看不出来了。和幸子姐妹的盛装一比，他这身装束显得过于不讲究了，只能说明他对于今天的相亲相当不重视，同时也说明他是个生活非常俭朴的人。
泽崎不知看懂了挂轴上那首诗没有，一边说：“星岩这个立轴实在不错！听说府上收藏着许多星岩写的字呢。”一边转过身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呵！呵！”女主人矜持地笑着。看来对这个老太太，说奉承话最有效，她立刻变得和颜悦色了，“据说亡夫的祖父，曾师事过星岩先生……”
主客双方就这方面的话题聊了起来。女主人告诉泽崎，家里藏有几幅星岩夫人红兰写的扇面和屏风；还有几幅作为赖山阳的女弟子而闻名的江马细香的墨迹；曾当过大垣藩侍医的细香家好像和菅野家有交往，菅野家里还有细香的父亲兰斋的信札，等等。接下来两个人围绕这方面聊了些轶事，泽崎说起细香和赖山阳的恋爱关系、山阳当时游美浓的轶事，以及有关《湘梦遗稿》的传闻，等等，女主人也不时随声附和几句，以表示她对于这类传说并非一无所知。
“先夫喜欢收藏细香题过赞词的墨竹画，经常拿出来给客人看，讲述细香的生平，不知不觉间连我也记住了……”
“啊，是嘛……前辈乃是一位兴趣广泛之绅士嘛。我还有幸陪他下过几次围棋，他常叫我来‘烂柯亭’做客，我就说一定来府上打搅，拜见珍藏的书画……”
“今天本来想请您去‘烂柯亭’坐坐，无奈那里现在住了人……”女主人说着，很自然地对插不上话而闲坐一边的幸子姐妹说，“为了留宿莳冈先生家的几位，使用了那边的屋子。”
“这个客厅也非常好。”幸子好不容易才插上嘴，“不过‘烂柯亭’那边是独立的厢房，非常安静，真是不错。能够住在那里，比住任何旅馆的独幢房子都舒适。”
“呵，呵。”女主人又笑了笑，“您说得没错。要是您喜欢，就多住些日子……先夫晚年爱清静，一天到晚都待在‘烂柯亭’里。”
“请问‘烂柯亭’的‘烂柯’一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噢，这个问题，还是请泽崎先生给解释更好……”女主人这句话带着点儿考考他的口气。
“这个……”泽崎的脸色刷地变了，马上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露出很不愉快的神色。
“据说晋朝有个名叫王质的樵夫，在山中观看两个童子下围棋，就在他看的时候，他的斧头把儿都烂掉了，是这个典故吗？”女主人问。
“这个……”泽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眉头紧蹙。女主人也不再追问，只是呵呵地一笑。不过她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儿故意让人难堪似的，于是乎一下子冷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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