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虽然贞之助说过，这个月忙于给某公司办理清账工作，二十一日也许去不了，谁知当天上午，他从事务所打电话给幸子，说他想赶在小妹表演《雪》舞时去看看，让她在小妹的节目开始以前打个电话通知他。下午两点半，幸子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时候来正好。贞之助刚要出门时，不巧来了客人，谈了约有半个小时。其间春儿又打来电话催促：“再不赶快来，就看不上《雪》舞了。”于是他赶紧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客人，从位于堺筋线今桥町的会计事务所去会场没有几步路，他也不戴帽子就跑进了电梯。走出电梯，横穿电车道，赶到对面的三越百货公司，上到八楼大厅的会场一看，妙子已经上台表演了。
幸子说过，当天的出席者除了乡土会会员外，大半是“大阪”同人会会员以及该会出版的机关杂志的读者们，由于不对外公开，来宾应该不会太多。可是由于近来极少举办这样的活动，因此有很多人托关系弄到了招待券，座席几乎都满了，还有不少人站在后面观看。贞之助没有时间找座位，只能站在后面从观众的缝隙中观看。无意中他发现，离他五六尺远的地方，有个男的站在观众背后，举着一架莱卡照相机对准舞台拍照呢，虽然他的面孔贴在取景镜上，但那毫无疑问就是板仓。贞之助吃了一惊，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连忙远远地躲到了角落里，时不时窥探他一下。只见板仓竖起大衣领子遮住自己的脸，几乎不放下照相机，一刻不停地拍摄妙子的舞姿。大概是为了不让大家发现，他故意穿上了一件大衣，可是那件大衣似乎还是当年在洛杉矶时穿的那种电影明星们爱穿的新潮款式，反而引人注目。
妙子的《雪》舞去年已经演出过一次，所以这次演出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是一年来放松了练习，在决定举办这次舞会时，才开始练了一个月。况且，虽说是乡土会主办，也一直是借用神杉宅邸的日本式客厅，临时布置舞台，或者芦屋幸子家里的西式客厅举办舞会，这次还是第一次在设有正规观众席的舞台演出，总觉得台上不够宽敞，四周空间又过大，可也无可奈何。妙子似乎早就担心这一点，想借助伴奏给舞蹈加分，所以今天她特地请幸子的琴师菊冈检校的女儿来给她弹三弦。她自己没有表现出紧张或者怯场。贞之助在台下观察，妙子保持着其特有的沉稳冷静，舞姿始终从容不迫，完全不像只练了一个月舞就登上这种大场面的样子。不知别的来客有何感想，贞之助望着妙子以那种目空一切、任何毁誉褒贬都不以为意般的气度翩然起舞的样子，竟有些嫉妒了。不过转念一想，她今年已经是二十九岁的老姑娘了，若是做艺伎的话，可算是老伎了，多少有些气度也不足为奇。说起来，他觉得去年舞蹈会上的妙子也是这样，平日看上去显得要年轻十来岁，唯独在当天的舞台上，她的真实年龄暴露无遗。如此看来，日本的这种德川时代的服装，莫非会使女性显老？要不就是只有妙子是这样，第一，因为她平素爱穿活泼的西装，穿上古典的和服便造成这种效果，第二，跟她舞蹈时表现出的那种从容不迫的舞台风格有关系吧……
台上的《雪》舞刚一结束，贞之助就看到板仓赶忙把莱卡照相机往腋下一夹，急匆匆地向走廊走去。就在板仓刚走出门口后，说时迟那时快，从观众席里飞快地蹿出来一个绅士，紧紧追赶着那件华丽外衣，用自己的身体撞开那扇门，冲了出去。由于太突然，把贞之助看呆了，但他马上觉察到刚刚那个绅士是奥畑，就立刻跟着去了走廊。
“……你为什么给小妹拍照？你不是保证不再拍照了吗？”
即便是恼羞成怒的奥畑也顾虑到周围的人，竭力克制着自己，压低嗓门质问。板仓虽然面无表情，还是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训斥。
“把你的照相机给我……”
说完，奥畑就像侦探检查行人那样，在板仓身上上下摸索起来，还解开他的大衣纽扣子，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迅速拿出那只莱卡照相机，正要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又把它拿出来，手哆哆嗦嗦地使劲拉出镜头，咣当一声把照相机往洋灰水泥地上使劲一摔，然后看也不看板仓一眼，扬长而去。由于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到在场的人注意到时，已不见了奥畑的人影。只见板仓拾起那只照相机，垂头丧气地走了。即便如此，当时板仓一直笔直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在老东家的少爷面前完全不敢抬头，眼看着那个平时看得比自己性命还宝贵的莱卡照相机躺在地上，他也一动也不动地忍耐着，他那引以为豪的体力和臂力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贞之助去后台露了个面，和大家打了个招呼，慰问了妙子，便马上回事务所去了。当时他什么也没有讲，当天深夜，等悦子和小姨子们就寝以后，他才把白天看到的一幕讲给幸子听了。他说，根据自己所看到的情况，不知是板仓主动的，还是小妹拜托的，那天板仓大概是为了拍摄《雪》的舞台实况，估摸着时间，悄悄进入会场的，可是，任务完成后，急忙离开那里时，却被一直潜伏在观众席里的奥畑揪住了。奥畑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入的会场，想必是料到板仓可能会来，一直东张西望地寻找，很快就发现了板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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