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嘴真尖刻。
余光里我看见前头一双明黄色金线绣凤的翘头鞋,我便知皇后确实在场。
于是连忙赔礼道:“皇宫娘娘仁慈,奴婢初来乍到,进宫不久。方才瞧着地上的青石板居然干净的像是桌面,便看出了神。心里正想着,该是中宫皇后治下有方,才会连细微处也如此得体。不成想无意,惊了您的凤驾,还请娘娘宽宥。”
“倒是个嘴上抹了雀油的丫头。”
此一句,声音极其浑厚,听声知人,皇后娘娘的体重绝对在苹果之上。
皇后又言:“走吧王内司,人家都这样说了,抬手不打笑脸人。也是小错,再跟这丫头过不去,怕要有人诟病本宫苛责下人了。”
被饶过的喜悦还未来得及爬上嘴角,便又听那王内司尖着嗓子:“哎哟,我的娘娘您快看,这奴婢腰上,带着青鸾宫的门牌玉佩呢!”
她不依不饶,“啧啧啧,这得了贵妃娘娘赠玉的,不就是左相推荐来的那个小大人吗?”
我已火起!
此人果然尖酸刻薄。
可只得压着情绪说道:“回王内司,是奴婢。奈何奴婢胸无大志做事粗陋,便被贬去暴室伺候萧娘娘了。”
耳听得皇后冷笑一声,幽幽说道:“这身在暴室却可自由走动者,建朝以来你乃第一人。我方才瞧你走来的方向,也是刚离了青鸾宫。小小奴婢,手眼通天啊。”
皇后娘娘说话不急不躁,既能稳坐中宫,也必不是无能之人。我本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雨来临,可皇后却意外的没再说什么,起驾走了。
只留得我在原处,几乎冒出一身冷汗。
感觉逃过一劫,便开开心心的去膳房小院挑了些零用零嘴,又与百事通小治闲聊墨迹了一会,才抱着一大篮东西蹦蹦跶跶往回走。
刚看见暴室大门,就发现苏姑姑已然等在了那里。
我欢快的迎了过去,满脸甜笑道:“姑姑,您怎么在这儿?”
苏姑姑见我回来,脸上却没有带笑。
她正色问我道:“你方才不是寻我来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把篮子放在旁边石桌上,想拿个小吃给姑姑。可没来得及动手,姑姑就寒气凛凛的向我走来。
有点不妙。
她背着的右手垂了下来,竟然握着一根手指粗的藤条。
瞧着像在哪里临时折的,冒着新鲜的树皮味道,柔韧十足,连水也不用泡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下子,完了,今日是注定要挨罚吗?
“跪下。”
苏姑姑声音不大,可口气却不得违逆。
我竟不知道我也有这么一天,我居然被一个只见了数面的长辈拿住了。人与人之间真的微妙莫测,说不清楚。
诚然,我乖乖跪下了。
她走到我身后,我听见藤条划破了清风,化成一道霹雳,穿过夹袄透了进来。
后背立马着了火,似能把衣服烧透。
时间开始变慢,我如此真切的品尝疼痛。背上重复的抽打,痛楚一直在叠加。我的身体扭曲成了难堪的模样。
本是直愣愣的跪着,结果被打成了跪坐。双手按着地面,手心里的汗把石砖濡湿了。
太疼了……
只觉得藤条铺天盖地。
我咬紧牙齿,一直强忍,忍的我开始头痛。
我开始颤抖,从双手逗到了肩膀。当我收紧全身,用尽全力,来抵御下一次痛击之时,我感觉我要跪不住了……再多一下,只用再多一下,我便会忍不住叫出声来!还会被打到趴下!
可藤条在此时戛然停止。
我如获新生,猛喘了口气
一放松歪坐在地上,连忙抱紧了膝盖蜷成一团,像个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
姑姑把藤条一扔,冷嗦嗦的问我:“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惊魂未归,有气无力,“不,不知。”
姑姑说:“两件事。”
“第一,你前阵离宫私逃。不仅害得膳房那两个放你出去的佣妇丢了命,还使得你阿耶上书于左相赔罪。今天便也不再瞒你,你也本知你阿耶曾是左相的幕僚,因此离山大营之事,左相早与你阿耶保证,定护你周全。所以,早就在离山大营安插了死士。若你真遇险,死士便会出手护你。”
“第二,今你来两仪殿寻我却不通传,还与御前哭闹的贵妃举止亲密!一路同行至青鸾宫叙话良久。你可知,若皇上知晓,会不会疑你在背后唆使?若其他妃嫔知道了,会不会认为你站了队。宫中处处是眼睛,我既知此事,便会有他人知晓。你再自由行事下去,不用太久,只怕谁也保不了你。”
我默默听着连番的训斥,一声不吭。
世界好像凝结了。
可苏姑姑又温和了下来,半俯下腰,抚我头顶。
她热乎乎,温柔柔的手突然使我泪如雨下,在地上砸开了花儿……
“姑姑给你带了几套换洗衣服,两床被子,托守卫给你拿进去了。真是三岁定八十,你不记事的时候姑姑还抱过你呢,那个时候你脾气就倔。”
我不好意思起来,不敢看她,也不好意思说话。
“对了,你方才找姑姑是有何事?”
我张了张嘴又把字咽了回去。
她反而轻轻一笑:“那就等想好了再找姑姑说罢。姑姑先走了。”
她没有嗔怪我不回话的无礼,直起身,唤回远处候着的宫女们,安然走远了。
我还是抱着膝盖,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我感觉,彼方世界的小菟模糊了,而此方世界的小菟清晰了。
我开始忘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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