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并没有深思下去,反而是炎好像听进去了的样子。
谈判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昭明帝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闲看我这稚雏的生命犹自做着困兽之斗。政治,不是我这样的年纪就可以参透的东西。国家有国家的利益,官吏有官吏的利益,甚至人与人都有私利,这样的局面,实在不是我能掌控的。想起来,成行之前,父皇曾说,此行只是游历,要我体会一种意境。当时不明白深意,现在在这一方憋闷的氛围中回忆起,才知道,当皇帝有当皇帝的智慧。皇太子虽然是未来的皇帝,但毕竟不是。也许,此次收获之一,便是自知之明吧。要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没有那么容易。
但我仍然不想空手而返,所以想要找炎谈谈。
红国的皇宫虽然大,并不难走。昭明帝的后宫编制也很简单。我在宫女红裙绿袖的绮丽侧影里,想起我的妹妹。她到了现在的年纪,该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她自被母亲带走之后,也没有再出现在我跟父皇的面前。父皇对于她们母女的思念,有一种压在岁月年轮里的隐忍。有时,对于父皇,我有更深的一种感情。
花园里的人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找到的,正在侍弄花草的炎。他的侧影,也有史书里记载的那种属于那家人特有的美丽。
他放下剪子问我,“寅,你爱什么花?”
“我们蓝国人,只爱瓷,不爱花。”我说。
他拈着一朵花,这样说,“我爱兰。因为我母亲就像这花儿一样。”
那一刻,看着炎柔软的笑容,我甚至想就那样失礼地掉头走掉。虽然不愿意,但是我羡慕他,真的羡慕他。也想见见他的母亲,那个据传是昭明帝的后宫中,最独特的女人。
后来,我如愿见到了这名富有传奇色彩的女性。
她跟炎站在一起,像是姐弟俩,丝毫看不出是母子。而且我发现,炎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只把她笑时那种能够融化人心的柔软给传承了。见到她,我是有些惊慌的。原因倒不是她让人印象深刻的美貌,而是早年,我在月牙皇宫的一处密室里找到的一副美人图。
那副美人图上有题为“为爱妻慕容荻生辰所作”的行书。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我鼎鼎大名却早逝的外祖母的名讳。她也曾是紫国的储君,她在世时,所有的美丽都终结在她的名下。
贵妃和她,居然惊人地相像,甚于我幼年记忆中的母亲。
母子俩热情地招呼了我。贵妃似乎对我很是热切,无奈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冷淡地待人接物。但这好像并不影响这个显贵的女人对我莫名的好感。她的话很少,举止也很得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要告辞的时候,她终于下决心似地说,“皇太子殿下,不知您可赶时间?”
我本能地摇了摇头。
她点头微笑,只带了我一个人,往花园的深处走去。
“年前,我的一个朋友来看我,给我带了一种奇特的花。她说这种花目前只在一个地方能开,因为那地方有一个最妙的花匠。我当时听了不信,就种来试试,至今只存活了几枝。”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来到了花园僻静的一个角落,那里安静地长着几株花枝,像是诗经里描绘得那些窈窕淑女。花骨朵是白色的,满园花开,唯独它们紧闭花瓣,不知是什么道理。
贵妃折了一个花枝,放进我的手里。我正诧异于她的行为,躺在手掌里的花朵竟然缓缓地绽放,像是一个揭下面纱的绝代佳人。我惊讶得合不上嘴,贵妃笑着说,“这花叫玉香雪,近来皇上爱在这里品碧螺春,看这花。如皇太子所见,这花是养花人花了心思,专为了赏花人的。”
我握着花枝,不解地看着她。
“种这花,要花数不清的心思,下看不见的功夫,我觉得叫玉香雪并不贴切,应该叫用心良苦。皇太子就犹如这玉香雪之花,不知可否问一句,您心中可曾怪过养花之人?”
我怔忪片刻,终于知道她在问什么,“您认识……?”
她大方地承认,“是的,我认识您的母亲,我们的渊源很深。”
我捏着花枝,转身就要走,她却拉住我,“殿下,九年了,为什么还不能释怀?您可知道玉香雪的故事?您可知道相爱的人不得不分开的苦痛?您又知不知道不能预见生命的脆弱和他们对您的期盼?”
我知道不该听她的话。听了她的话,这许多年以来的坚持就会被那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和隐情所瓦解。我的思念,也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我是男子汉,但我也是儿子,是最渴望母亲的孩子。
她给我寄来的信,东西,我都小心收藏着,但看到日渐憔悴的父皇,就是不想给她任何的回音。她抛弃的不仅是我们,还是一个国家。她的自私,蚕食了她在我童年那很短的记忆中,几近完美的形象。
但是,玉香雪在我的手中,这一次,我想听那个故事。
喜欢烟尘故里请大家收藏:(www.75zw.com)烟尘故里起舞中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