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问,她吃惊地张开眼睛,在她面前,伯健正微笑地望着她。她脸一红,转过身子想进房里去,伯健拦住了她,把她的脸托起来,仔细地凝视她,他的笑容收敛了,他的眼光柔和而又关注地在她脸上逡巡,然后,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面颊上的一滴泪珠,轻轻问:
“为什么?”
她转开头。
“没有什么。”
“不要进去,先告诉我。”伯健说,“有谁对你说过了什么吗?谁恨你?谁怨你?谁怪你?恨你什么?怨你什么?又怪你什么?告诉我。”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说。
“是吗?”他深深地凝视她。“不愿意告诉我?不信任我,还是不了解我你的关怀?婉君,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面容严肃,眼光柔和而恳切,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关怀和深情。他智慧的额角给人宁静的感觉,颀长的身子使人有一种安全感。她突然渴望倚靠在他怀里,让他帮她抵制一切困扰。但是,这些事又怎能和他讲呢?伯健的眼睛里浮起一片疑云,他担忧地说:
“婉君,是不是——”他咬咬嘴唇,“你不想嫁我?你不喜欢我?”
她猛烈地摇头,喘着气说:
“不是的,你别乱讲,没有的事……”
“那我就放心了,”伯健如释重负地说,对她安慰地笑笑。
“你知道,婉君,我那么喜欢你,我费了一段长时间来等你长大。你放心,婉君,你会发现我不是个专横的丈夫,我会待你十分好,你放心……”
婉君点点头,于是伯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抚摸她光滑的面颊。可是,突然间,一声冷笑传了过来,仲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用折扇在伯健手腕上敲了一下,说:
“还没有圆房呢!在门口表演这一幕未免太过火了吧!”
伯健回过身子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是你,仲康!”
婉君一看到仲康就害怕,转过头,就要钻进房里去,但仲康抢先一步堵住了婉君的门,昂然地站着,冷笑地望着婉君说:
“还没变成嫂嫂呢,就先不理人了!”
婉君局促地看了仲康一眼,仲康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她,嘴边依然带着笑,却笑得十分凄楚。她立即发现他樵悴了,他的眼睛下有着黑圈,面容非常灰白。她软弱地站着,觉得仲康的眼睛那么使人震撼,好像一直看进她的内心深处。伯健的声音响了,他在试着给她解围:
“仲康,别开玩笑,让她进去吧!”
仲康直视着伯健,憋着气说:
“大哥,你放心,我伤害不了她的!”
感到仲康的语气不大对,伯健诧异地看着他,说:
“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应该高兴吗?”仲康爆发地说,“八年前我行的婚礼,八年后你来圆房!婉君到底该算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妻子?大哥,别以为婉君一定该属于你!”
“你是什么意思?”伯健吃惊而又愤怒地问。
“你以为只有你喜欢婉君?”仲康咄咄逼人地说,“不,大哥,你错了!我爱婉君,婉君也爱我,八年前我和婉君行过婚礼,现在应该我和婉君圆房!”
“你爱她?她也爱你?”伯健颤声问,然后,他回过头来,望着婉君说,“是真的吗?”
婉君浑身颤栗,仲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黑眼睛迫切地盯着她,他的眼光是热烈的、深情的、狂野的,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
“告诉他!婉君,告诉他你爱我!”
婉君在他的眼光下瑟缩,她把头转向一边。仲康剧烈地摇撼着她的身子,他憔悴的眼睛里燃着火,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
“你说呀!你说呀!你告诉他呀!”
伯健拉住了仲康,大声说:
“你不要胁迫她!放开她!”
仲康放了手,但他仍然死死地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婉君!你爱我,不是吗?”
“婉君,”伯健也开口了,“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爱谁?”
婉君发出一声喊,哭着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逼我!”说完,就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倒在床上哭。哭了半天,忽然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所吸引了,她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叔豪的一个小笼子里的一只纺织娘,正拉长了声音在唱着。她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这小东西,眼前又浮起叔豪用袖管抹眼泪的样子来。她咬住嘴唇,感到头晕目眩。一只蝉也加入了合唱,高声叫着:
“痴呀!痴呀!痴呀!”
这天晚上,她的丫头嫣红来告诉她,周太太叫她去。她敏感到是兄弟们争她的事闹开了。她忐忑不安地走进周太太的房间,一眼看到她的公公周老爷也在座,三兄弟环侍在侧,每个人都沉着脸。周太太看到她进来,立刻皱着眉问她:
“婉君,你说说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婉君茫然地望着周太太,周家老爷开口了:
“婉君,你原来说好是我们的大媳妇,怎么你又和我们老二扯不清呢?你要知道,我们是书香门第,可出不起丑,你是怎么回事呢?”
“我……”婉君张皇失措地说,“我没有……”
她低下头去,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说,只得闭口不语。
“婉君,”周太太说,“你是我一手带大的,疼大的,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现在,我们家老大老二都发誓非你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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