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向梁奕的目光明显不善，像积年的仇恨再次翻涌着滚出，激烈而澎湃。
那在她与他们相谈言和之际便已然沉淀的恨，在触及这以血泪尘封的家仇之时洪水决堤般遮天而起，再轰然砸下冲泄而来。
火光照着少女通红的眼，在眼眶漫起的水色中反射|出斑斓点点的琥珀色，悲怆与黯然交织。
元清被她眼中恨意所惊，方才知晓，原来，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原谅他们半分，却终究选择了抛下恩怨芥蒂，与他们同路。
强弱的差别教会了她审时度势，元清却更想知道，在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低头的妥协里是否有念着那么一分骨肉亲情，那颗被仇恨灌注满是冰冷黑暗的心有没有过一丝被感动的温暖和光明。
或许无吧，她未曾给予过她温暖，姜焱便无须回报与铭记。
可到底是她母族唯一的亲人呐，元清最不愿看到，亲情的寡薄，逝去的仇恨成为姜焱生命中年年岁岁的枷锁，锁住她本该如苍狼般不羁的骄傲，锁住夜月青天之下，她策狼奔腾的恣意。
那恨随着姜焱眼中泪水的干涸而狠狠压了回去。这种凡是关及情之所起的一切爱恨，越是压抑，最最终爆发时，越是激烈汹涌。
元清内里嗟叹归嗟叹，正事却没忘，她神情一肃，正色道：“九年前戎族可让一汉人闯进圣宫，九年后，他们绝不会再允许类似的事情发生。即便圣女不在，圣宫戒备也不容小觑，你若是让梁奕去硬闯，我绝不同意！”
见梁奕张口欲言，元清立马横了他一眼，道：“别妄想说服我，得不到解药就得不到，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国，这百姓怎么办？世家贵族，门阀林立，你难道想让梁国分裂？”
“若真是如此，那这解药不要也罢，我立马随你回去！”
女子满目坚定，眉宇凛肃定定看着他。
梁奕在她那不容抗拒的目光下怔了怔，每每谈及国事政事，眼前女子都是这般肃穆的表情。那眉宇间的凝重，那眼中对家国的关怀竟比他这个皇帝还浓烈许多，这国倒不像他的国，更像她的。
也是每在这一刻，他会提醒她曾是这一国公主，肩上也曾担起过一国之重担，而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丫头。
这几日以来只有二人相处，没有朝堂战事，没有外界纷扰，他相伴了她岁月里的每时每刻，每一俯仰眼中所见、鼻端所闻的都只有彼此，哪怕为她时常忧心，他心也安宁，比任何时候都安宁。
说什么色令智昏！这大千世界诸多颜色，昏聩者不过是那人走马观花在色泽绚烂中被迷了眼，未曾驻足撷一抹最爱之色。
他是一国君主不错，却也只是一个人，浮华风雨背后，他也想要一叶扁舟的宁静悠然，与爱同携，江海余生。
但她念着这国，这国亦系着他，所思所想所冀所盼，奢望罢了。
梁奕轻声一笑，颔首道：“好，我不去。”
姜焱却冷冷笑了声，对元清道：“不去圣宫就拿不到解药，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你就等死吧。”
“你的圣女之位和家仇真相呢？”
元清轻飘飘一问，顿时让满副事不关己的姜焱脸色一沉。
火烧了半夜，底下的干柴红了又黑，黑了再红，被上面新加的木柴一扰，霍拉倾塌下去，化为一堆烟灰。
底下燃烬的柴灰太多，火渐渐小了，更衬得外面的风肆掠而冰冷。元清用一根木柴将底下灰刨了刨，刨出中间一个凹陷，随后再加了几根，将这堆篝火重新架了上来。
火焰腾得燃起，驱散夜风的同时更照亮周围的光影。
元清看着姜焱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刀鞘刀柄浑然一色，青绿之中嵌着斑斑点点的黑，如铜绿上布满的深褐苔痕，沉淀而苍老。
刀身光滑，五指相握处鉴着火光尤其明亮，一看便知是被人握在手中时常摩挲。那刀身上刻的图腾细|腻而繁杂，元清不知那是何物，却只并非凡品，遂转头看向梁奕，以眼神问之：“那是啥？”
梁奕道：“斩魂刀。”
元清乍然一唬，瞄了瞄那未见刀刃，不知到底是利是钝，是削铁如泥还是割毛不断的巴掌大却有如此厉名的小刀，道：“有何说法？”
“据闻此刀乃戎族第一任圣女所铸。圣煌皇后曾著有一本《奇闻异物》录，书中收纳四野山川奇物杂闻，各类瑰怪之事。我曾在里面见过此刀，但此书未曾著完，帝后便消失无踪，此刀有何用途，我也不知。”
“我母后？”
一听到她爹娘的事元清就忍不住激动，微倾了身子眸光殷切的看他，“我母后什么时候写的？那书现在在哪儿？”
猝然一问，梁奕淡笑摇头道：“全书共三百四十五卷，所含内容包括山川地理，人文风俗，医药服饰等等众数，被珍藏在宫中。至于什么时候写的，我也不甚清楚，那时我尚未出生。”
元清眼睑微垂着，她没想到她父母的事竟大多都是从梁奕口中听说，而自己却知之甚少，心中顿觉怅然，再不知多少次怀疑，她和梁奕其实是抱错了的吧。
说不定，她爹娘当初其实早生了个娃，但是天意造化，把崽子给忘了，也就造成了亲儿流落他家的甚悲催结局。
“这把刀可废巫术，专对心怀不轨，偷袭巫术的非本宗之人。”
一直借着火光端详手中刀的姜焱突然开口，将刀缓缓拔出。
刀光如霜，似电光一线从刀鞘中霹雳而出，利刃锋芒横光一扫，眼前烈火便似被乍然削断一截。
元清在那刀光逼来的刹那迷了眯眼，这把刀锋芒有余，却太过凶戾，如置身地狱之中忽起阴风阵阵，抬眼之间又乍见鬼眼窥视，阴森寒凉得很。
姜焱手腕一动，刀在空中划了个霜花，随后手臂一伸，刀柄向前，递给元清。
近看，刀柄上纹路花纹更加明显。元清眉梢微挑，虽不知姜焱何意却仍伸手接过。
姜焱见元清接了才淡淡道：“除了硬闯我还有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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