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在温哥华的最后一天,我走进那间跟四季酒店相连的荷景复著名百货公司里去看看服装。实在温哥华绝大部分的店铺,货品都跟我的口味距离大远,除了新近开在加拿大帝国银行与温哥华酒店附近的几家矜贵名店之外,也只有在这里荷景复公司还能寻到我喜欢的衣饰。只是一走进里头,才不过五分钟不到,耳畔就嗡嗡作响,全是三五成群的香港女人,肆无忌惮地大声疾呼:
“阿曼尼的西服,这儿的价钱还要便宜呢!”
又说,“真是,才刚刚回香港去买了一大堆,回来又忍不了手!”
怕什么,你丈夫仍在香港赚钱,你是不花白不花,才不用替他省着用,你为全家拿护照,功劳至为伟大。”
我听得头有点胀痛。
是不是到了此城来买名牌服装的女士特别地寂寞,因而这么多扰人清静的噪音?
在香港,各人穿名牌穿得像穿牛仔裤般普通,并不多张扬。应酬场合,一抬眼,别说不是欧洲货,一眼看得出来,连是欧洲普通货色抑是有名有姓的牌子,大家都心照不宣。
我购物的兴趣因此顿减,回头走进酒店的大堂,准备回房里去。有人在背后叫住了我:
“能跟我去喝杯茶吗?”
我回转头来,不能置信。
是邱仿尧。
坐下来后,我犹自惊骇。邱仿尧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略带青白,多了一点疲倦……
“刚到埠吗?我问。
邱仿尧点点头。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利通的人告诉我的。”
“小葛?”
“你会怪她吗?”
我没有答。葛懿德一向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她的心意,我大约能推测得到。
“看样子,你一点也不怀念我。”邱仿尧说:“你刚才一直兴致勃勃地购买服装。”
邱仿尧的神情像个愤怒的小男孩,怪责成年人只顾装扮自己,把他扔到一旁不瞅不睬。
我淡然一笑,说:
“我是个冷血人。”
“我不信。”邱仿尧眼里无限感慨,说:“你的热情只不过仍然放在杜青云身上而已。”
“仿尧!”我高声喝止他。
坐在这酒店咖啡室内的客人都回过头来望住我。
我低下头,实在有点难堪,说:
“你已知道一切!”
“对。逸桐的经历令我震惊。”
“我曾为此而失眠好几个晚上,每晚都痛哭失声,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你。”
“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有了这么多自由选择的女人,竟然会选上一条如此折磨自己的绝路,大踏步走在上头去?”
“你别管我!”
“我爱你,福慧。”
邱仿尧冲前来,握住了我的双手。
“答应我,把从前的一切都置诸脑后。如果杜青云已经害惨了你的话,不值得你再为他而费煞思量。报仇雪恨的结果,可能是同归于尽,值得吗?”
我没有作声。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值得。
就为了一个邱仿尧,前功尽废?
仿尧似乎看到了我的心事,说:
“是不是因为我仍不能取代杜青云,让你心平气和,欢欣快慰地过日子?你仍以他为你生活的重心?”
“针不刺肉不知痛。你在谈高调、讲哲理;行之维艰,仿尧,我何必骗你?”
“我明白。福慧,知易行难,你可否先尝试明白你的错与对,再设法克服困难去?”
我没有答他。曾经有人比邱仿尧更热烈地追求我,更细心地呵护我,结果呢?仿尧说他妻的自尊心极强,不肯跟任何人分享任何人与物。
我也一样,绝不肯被人无端端地当众掴了一巴掌,还只当是一场恶梦!生长于富贵之家的人,对于维护自尊,有种誓无反顾的决绝。
我们都习惯以自己的一套方式不接受一丁点儿的侮辱,并不妥协。富家子弟而能如邱仿尧般驯善,只为他根本未尝苦楚。
我心里忽然冷笑起来。比方说,若然我江福慧不再刀下留人,任情地玩弄邱仿尧于股掌之上,再一下子弃如敝展,看看他又会有何反应?
赌他一定如我,或如他妻,必用积极或消极的方式去巩固自己,对付对方。届时,他说的话就不会如此人道了。
我惭愧,原来中毒已深,药石无灵。
邱仿尧此行是白费心机。
我问:“你那弟弟呢?”
“已回多伦多去了。”仿尧说:“你曾害得他整整几星期没有睡好,直担心自己闹出大事来。”
我当然记得自己的恶作剧,于是问:
“他知道你来找我?”
仿尧点点头:“我们同一班机飞抵温哥华,逸桐郑重他说:“大哥,你如不跟我再飞多伦多,我们这场兄弟就算白做了!”
“结果我还是出了移民关卡,到温哥华来找你。”
邱仿尧望住我,脸上有说不出的感慨。
但愿他明白,连单逸桐被我如此作弄一番,都跟我结上了深仇大恨似的;难道姓单的,又肯一笔勾销?
凡有条件活得漂亮的人,都不可能放弃仇恨。
葛懿德说的,她之所以慷慨从容,是因为她没有选择。
当然,她也说,就算有选择,也不会为一个摒弃她的人而再花丝毫的心血。我不相信这个假说,大有可能是阿Q精神而已。我提醒自己,凡事要从最恶劣的可能角度着眼。一切都宁在毋纵。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是买了一幅价钱在十万加市左右的程十发画,送去给史提芬·吉拿的父亲,由富德林银行主席代我致意,他更多一重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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