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家后悦子只是当天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上学去了。幸子在这两三天里，一天比一天感觉疲乏，请人来做做按摩，或是睡睡午觉打发时间。无聊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看院子里的景色。
这院子或许反映了女主人喜爱春花胜过秋色的嗜好吧，除假山后面开着几朵难看的芙蓉，以及和舒尔茨家交界处有一丛衰败的白荻花外，这个时节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色彩。夏天长疯了的旃檀和梧桐，在大太阳下热得伸展着它们的枝丫，草坪犹如深绿色的地毯铺展开来，这些景色与十天前幸子动身去东京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阳光稍稍减弱了一些，在微乎其微的凉爽空气流动中，不时从哪里飘来一股桂花香，让人感受到秋天悄悄地来到这里了。挡在这露台上的遮阳苇棚，这几天也得拆除了，幸子这样想着，这两三天来对于这个已经司空见惯的院子，感觉格外亲切。看来真是应该偶尔出门旅行旅行，也许是不习惯于出门吧，不过才离家十天，仿佛有一个月没回来似的，一回到家，她感到特别愉快。她还想起雪子每次回来住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十分留恋——或是恋恋不舍似的——站在这个院子里的情景。这样看来，不仅雪子爱关西，自己也是纯粹的关西人，同样深深眷恋着关西的风土了。虽然这是个没有什么美丽风景的普通庭院，但是站在这里，只要呼吸到充溢着松树清香的空气，远眺六甲方向的群山，仰看澄明的晴空，就会觉得再也没有比阪神一带更宁静舒心的地方了。像东京那种喧嚣躁动、尘埃飞扬的都市，是多么令人厌恶呀。“东京和这里相比，就连风吹到身上的感觉都不一样”，雪子这句口头禅确实不假。自己不用移居到那种地方去，比起大姐和雪子来真是太幸福了——幸子沉浸于这样的感慨中，快乐无比。
“春儿，大姐让你去日光旅游当然好，可是，我觉得东京那地方没有多大意思，还是自己家里最好。”她一见到春儿就这样说。
妙子虽然前些天就打算重新开始暑期中断的做偶人的工作，可是幸子去东京的那几天里，她一直没有出门，幸子回家的第二天，她就每天去夙川了。她对幸子说：“剪裁学校不知哪天开学，山村作师父又去世了，眼下除了做偶人没有别的事可干，趁此机会想学学一直想学的法语。”幸子就说：“那就把塚本太太请到家里来学吧。自从雪子不学了以后，我也不学了。现在小妹要学法语，那我也跟着一起学。”妙子笑着回答说：“我是从头学起，咱们一块儿学习不了，而且法国人学费太贵。”
妙子不在家时，板仓来过一次。说是听说太太回家了，特来问候。他和幸子在露台上聊了三十分钟，又到厨房里去看春儿，听她讲了一通游览日光的经历后就回去了。
其实，幸子在恢复旅途疲劳的同时，也在等待和妙子谈话的适当机会。然而随着一天天过去，她从东京带回来的诸多疑念，竟然淡薄下来了。在滨屋旅馆读信时的惊惧、直到第二天还缠绕自己心头的忧虑，躺在卧车铺位上后，梦魇一般使自己苦恼了一夜的那些问题——当时觉得是那么迫在眉睫、一天也不能耽搁的那些问题，一回到家里，迎来了明朗早晨的瞬间，它们带来的紧张的心情竟莫名其妙地渐渐松弛下来，觉得大可不必那样慌乱了。总之一句话，如果是涉及妙子品行的事情，不管谁说了什么样的话，幸子根本不会理睬，必定会斥之为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可是妙子过去曾引起过风波，她的个性和自己以及雪子不大一样，露骨地说，不能对她完全放心。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被那封信弄得惶恐不堪。可是回到家里以后，看不出妙子的态度有什么变化，看着她那张开朗快活的脸，这个妹妹不可能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的想法就占了上风，甚至觉得当初自己那样慌张未免有点可笑。回想起来，说不定在东京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也害了悦子那样的神经衰弱症。事实上像自己这样的人，如果在东京那种焦躁不安的氛围里生活，神经早晚会出问题。看来当时自己那么忧心忡忡就是病态，现在的判断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回家过了一个星期后，幸子的心情已经轻松多了，一天，她找了个机会对妙子说起了这件事情。
那天妙子比平常早回了家，她走进楼上自己的卧室，把刚刚从夙川工作地点带回家的一件偶人作品——身着黑底白点和服、脚穿木屐的半老徐娘，半蹲在石灯笼下——放在桌子上，看得入神。作品的标题是《虫声》，表现出了中年女子入迷地倾听虫鸣的情景，这是妙子以前就精心设计的作品。
“哎呀！做得真好看喔……”幸子一走进屋子就发出了赞叹。
“这个偶人做得不错吧。”
“做得真是不错啊，这可是近来少有的杰作啊……不做妙龄女子，做中年妇女，构思巧妙！有种凄凉感觉。”
接着幸子又点评了两三句后，顿了顿说：“小妹，想跟你说一下，我在东京时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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