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教习山村舞的阿作师父因肾脏病恶化，住进了附近一家医院。”
刚进入八月，妙子就收到了这样一张明信片，是山村作师父的一个弟子寄给她的。
按照惯例，每年七八月份山村舞都停止训练，今年六月举办乡土会时，阿作师父的身体就不大好，所以当时就决定一直休息到九月份。妙子并非不关心师父的身体，但几个月来一直没去探望，一是因为师父的家远在天下茶屋，从阪急的芦屋坐电车去，要从北到南横穿整个大阪，到了难波还要再换乘南海电车才能到。而平日练习舞蹈，去岛之内的习舞所即可，所以她从来没去过师父家。现在突然接到这样一个通知，而且据说肾脏病已变为尿毒症，可见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
“明天小妹能不能去探望一下师父的病情？过几天我也会去的……”
幸子很担心师父这次发病，与今年五六月份，她每天大老远从家里赶来芦屋指导妙子和悦子学舞蹈劳累过度有什么关联，但愿此事不要成为师父发病的原因。当时她就注意到师父脸色苍白而浮肿，指导妙子她们习舞时，上气不接下气，尽管本人说“我的健康就靠舞蹈维持”，可是肾脏病患者最忌劳累过度，幸子本想婉言谢绝师父来家里授课的，又怕挫伤女儿和妹妹的积极性，最重要的是顾虑到师父本人非常热心，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来，事到如今，她很后悔，当初还是应该谢绝为好。她自己也打算过几天去探访，所以在接到明信片的第二天，幸子派妹妹先去了。
妙子原来想一大早趁凉快的时候去，可是为了商议带些什么礼物去看病人，耽误了半天时间，结果还是在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才出门。下午五点钟，她呼呼地喘着气回到家里，一边抱怨茶屋那一带热得要死，一边走进家里六铺席房间，像剥皮似的把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的西服从头上扒去，只穿了条灯笼短裤，光溜溜地钻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头上裹了一条湿毛巾，腰里缠了一条大浴巾走出来，然后揪出一件宽大的浴衣披在身上，也不系带子，说了声“对不起了”，从两个姐姐跟前走过去，坐在电风扇旁边，敞开衣襟让风吹进怀里，开始讲山村作师父的病状。
“师父虽然老是说近来身体不好，但上个月里并不怎么严重。师父一向不大给门弟子发证书袭用她的艺名，可是七月三十日那天，破例给某小姐发袭名证书，在师父自己家里举行了袭名仪式。那天天气炎热，师父却按规矩穿上戴家徽的礼服，供奉祖先遗像，还在遗像面前，按照她祖母传下来的格式，一丝不苟地敬了酒。可是第二天，七月三十一日去那位小姐家里祝贺时，师父的脸色就不大好。据说八月一日就病倒了。”
原来南海电车沿线和大阪神户间不一样，树木稀少，所以妙子找到那个医院时已经汗流浃背了。师父住的那间病房又朝西，太阳晒得屋子里很热，师父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有一个徒弟在旁边陪护。师父的水肿并不怎么厉害，面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浮肿，但是当妙子恭敬地站在她枕头旁边问候时，她竟然没有什么反应了。据陪护的人说，她有时也清醒一会儿，但多数时间处于昏睡状态中，还不时说胡话，内容全是和舞蹈有关的。妙子只坐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那位弟子送她到走廊，告诉她医生说这次怕是过不去了。妙子看到师父的样子，就已经觉察到了。妙子在大太阳下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往家赶时，想到自己来回只跑了这一趟，就累得受不了，深深体会到了像师父那样虚弱的身体，却经常来芦屋，该有多么辛苦了。
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幸子又让妙子陪她去医院探望了一次病人。又过了四五天，她们收到了师父病逝的通知。于是她们姐妹为了吊唁，第一次到已故的师父家去。她们看到师父住的那个简陋的平房时，不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就是大阪最正宗的山村流舞蹈的唯一传人的住宅，她可是继承了从前住在南地的九郎右卫门町，而被称为九山村的艺术世家的第二代传人啊。如此看来，师父过得是如此拮据——简直可以说是过着潦倒不堪的生活了。这是因为故人忠于艺术的良心，极厌恶他人改变上代留传下来的舞蹈规范，不肯顺应时代潮流，一句话，死者是一位不善于处世的人吧。
听人说，第一代鹭作师父曾经是南地演舞场的师父，负责编排苇边舞，第一代师祖死后，据说曾有人请第二代的作师父去花街做舞蹈师父，被她一口拒绝了。因为当时正盛行藤间和若柳等冶艳舞蹈，她要是当了那里的专属师父，必然会受到花街方面的种种干涉，不得不按照当时流行的舞蹈动作改变山村流的舞姿，师父对此极为反感。故人这种狷介性格，对于她的立身处世极为不利。正因这个缘故，跟她学舞蹈的人很少。她从小没有父母，是由祖母一手抚养大的，虽说艺伎时代曾有个大财主给她赎身，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在家庭生活方面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因此即便她去世了，也没有聚集多少近亲们来。火葬那天，正值处暑，只在阿部野举行了告别仪式，来者屈指可数，但是这些人都留下来把遗体送到邻近的火葬场，等待火化的时候，大家谈了许多怀念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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