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七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易将的目光快速扫过通篇的例行废话，在看到“学费全免”字样时，才松了口气。
这要归功于几个月前的象棋大赛吧，那个时候虽然取得了冠军，也得到了一笔不错的奖金，但在母亲的喝斥下，易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代表着荣誉的奖状被丢到地上。
“你以为你现在得了个什么奖，拿了点奖金就可以得意了吗？！整天把时间花在下象棋这种东西上，不好好念书你能有什么出路？！那点奖金能花多久？连你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是让你去搞这些名堂的吗？！”
瞒着母亲去参加了市里举行的象棋大赛，原以为得到冠军，把奖金拿回家，母亲就会消除对象棋的成见。谁知换来的，依然是一顿怒骂。
“……如果成为了职业棋手的话就……”
“还敢顶嘴！”
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到了易将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立即传来，使他被打的那一边的耳朵像被笼罩了一层薄雾。
“下象棋还能是个职业？是像那些夜市地摊上的老头子那种职业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别说正经大学，连个专科职业学院都考不上，就你这样的人还能把下象棋当职业？你是要气死我吗！”
女人呜呜地哭起来，一边用挽起的袖子抹着阻挡视线的眼泪，一边收拾着已经晾干的衣物。
“不念书，不考大学，你高中毕了业就只能去工厂打工！就算你成绩不好，只要勉强拿到了大学文凭，找到的工作也会稍微轻松点！我把你爸爸留下的房子拿去抵压就是为了给你凑足四年的大学学费！为了不让你像我和你爸爸那样辛苦一辈子！你倒好，整天不务正业，跟那些工厂里下棋赌博的人鬼混……”
不是这样的，妈妈，象棋是国粹，是能在国际赛事中立足的体育项目，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下象棋的人也有机会成为职业棋手，我能赢市赛，只要努力，就还能赢全国大赛、国际大赛！
但这些话，易将却只能咽到肚子里。父亲在他上初中时受了工伤，工厂起初还补贴了点生活费，后来就根本不管了。母亲带着他去工厂里找了几回领导，但每一次都被人赶了出来。父亲卧床半年多后去逝了，家里的积蓄也因为给父亲治病而花得一干二净。母亲在餐馆里给人帮工，好在老板人还不错，让她做两个工时的活儿，也同时拿两份工钱，这才能一个人把易拉养到了18岁。
也不是没有人给母亲另外介绍对象，如果再婚的话，养家的担子便能轻了不少。但母亲怕继父对他不好，相了几次亲，都带着易将一起去。对方一见有个这么大的儿子，都含糊地走了。有一个倒是挺喜欢易将，来家里做客时还给易将买过礼物。但后来他跟母亲表示婚后还想再生一个，母亲告诉他，自己这辈子只有易将一个儿子，再多就不要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母亲介绍对象，这几年来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明明才刚四十岁的人，却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母亲去理发店染过，但变回乌黑的头发也不能掩饰脸上的皱纹。
易将当然知道母亲的辛苦，所以他从来没有跟母亲吵过嘴，比起同龄的孩子来十分听话懂事。他不是读书的料，再怎么努力成绩也还是那样。唯一的长处便是下象棋，附近工厂的叔伯们都说他是象棋天才，一点即透。他以为自己有了被人夸奖的长处便能给母亲脸上争光，然而母亲却只认上大学这一条路，即使在市赛上得了冠军，也照样无法让母亲改变成见。
高考完后，易将也在母亲工作的餐馆打工。录取是从重本开始往下走流程，接着是一本、二本……越久没消息，心便越往下沉。也知道自己那点分数指望不上，但看着学校来了一批又一批的通知书，里面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自己的名字，易将一天比一天更加无法面对母亲过度衰老的脸。
在接到主任的电话时，易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月学院你知道吧？就是我们市的那所有名的艺术学校，虽然是民办的，但也是一本院校啊！你小子还真是运气，就因为以前得了个市象棋大赛冠军人家就把你录了，还是作为学费全免的特优生啊！”
主任还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看到了“学费全免”时，易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免学费的话，母亲就不用抵押房子了。生活费自己可以打工凑出来，又是在本市，回家也方便。
最重要的是，虽然不理解艺术院校是怎么回事，但毕业后拿的也是大学文凭。这样一来，母亲就能安心些了吧？
刚听说时，母亲还不信。说起艺术院校，不就是像那些美术学院音乐学院之类的吗？录取通知书上大大的“体育系”几个字使她疑惑起来。后来打电话问了主任，据说七月学院的“体育系”指的是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这一类的棋类项目，也算到体育项目上，所以才在分类中写“体育系”。
“这下象棋，还是体育？”
母亲仍然不怎么明白，但一向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她只知道易将考上了大学，还是四年学费全免，因为她的儿子是市象棋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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