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再无异象发生，海面日趋平静。
按说沿冥海边域，随浪北逐，不过六七日便能靠岸，然而船只日夜不停航驶，却始终不见陆地的影子。
“我们恐怕是进了海神域，”廖有幸沉吟道：“从遇见尸鱬起，这海面早已不甚太平。”
齐惊霜倚坐舷窗，细细拭着冰锋雪刃，闻言动作稍顿：“海神域？”
廖有幸似乎有所畏惧，停了片刻低声道：“传闻空桑浮岛附近便是海神域。”
“空桑？莫不就是前头说的那会赠东西的那岛？”宋瑶还有闲心与于连生下棋，奈何下不到半局两人险些拆了棋盘，这会听着廖有幸的话不由凑过来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能讨点礼物回去？”
棋盘一掀，黑子白子盖笼，于连生摇起折扇，又是那风流书生，他慢慢悠悠踱了过来说笑道：“宋兄弟想讨些甚回去？”
宋瑶横了他一眼，当真摸着下颌琢磨了起来：“美人珠宝我不稀罕，什么武功秘籍之类我也没多兴趣……”
“礼物！礼物！阿桓也要！”阿桓赤着脚哒哒跑了过来，他不知又钻到了哪处耍玩，鼻尖、侧颊蹭了黑灰，衣袖短摆扯了棉絮，乍看像个煤堆里钻来的流浪狗儿，幸而生得俊眉秀目，便是脏脏破破也是明珠微暇，不掩辉光。
宋瑶见他那痴傻模样，就忍不住想逗他：“小少爷想要什么？”
阿桓挤到兄长身边，直想挨着椅子坐上去，被齐惊霜蹬了一脚，扑通栽坐在地，他浑不在意，起头盯着兄长，傻愣了片刻，忽而拊掌嘻嘻笑道：“要哥哥呀，阿桓就想要哥哥！”
几人正是忍俊不禁，却见着齐惊霜倏然抬起眼来。
他黑瞳森森，锐如寒刃，廖有幸看着就觉背脊窜凉：“庄主？”
齐惊霜拢指扣剑，低低道了声：“起风了。”
像是应着他的话，忽有一阵海风夹杂腥咸水汽横贯舱室，门帘纱帐飞舞倒卷，杯盘撞响哐哐，砰地摔了满地碎瓷。
在场诸人齐齐色变，就听外头连声高呼：“庄主——庄主不好了！”
有管事匆匆赶了过来，也来不及行礼，慌慌张张道，“船上罗盘都失灵了！”
他这声刚落，又有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庄主……外头起雾了！”
海雾来势汹汹，如洪荒海兽张开了它那足以吞天的巨口霎时将整艘船包囊遮没，目之所至唯茫茫雾霭及足下方寸，耳畔时有怪声呼啸而过。
家丁们尚且冷静，各自寻着遮蔽处躲藏，雇来的船工们却慌了神智，不知所措只顾乱跑乱叫，这个惊叫着“海神”、那个疯喊起“水鬼”，上下层甲板“喀喀拉拉”杂响不绝，雾霭深处人影幢幢，倏忽贴近，低嘶怪声响起之时，一蓬蓬热血溅溢，伴着几具被劈成块状的尸首纷落在了一处。
恶鬼们这会多聚于主厅内，缕缕雾气漫入船舱，如身姿妖娆的女郎翩跹舒展开自己的臂足，有曲乐飘渺自浓雾深处传来，音清脆如珠玉玲琅，调缱绻又似美人低吟，浓重的怪味纷涌而来，那味儿介于海腥与血臭之间，更像是惯于食人的凶兽口中哈出的阵阵腐气。
诸人皆捂住口鼻往屋子深处退了又退，齐惊霜却缓步行到了舷窗窗旁，双眼望不透浓雾，可他听见了乐声掩盖之下那啃骨噬肉的声响。
“庄主！”廖有幸生怕他一言不发往外走，急慌慌道，“雾里有古怪，别往外去！”
他话音方落，吱呀门响，阿桓已耐不住性子要跑出去，可他前脚还未踏出，刹有一物迎面直杀了过来，他反应迅捷，错步侧首间抬手要抓，那物击了一空，嗖地隐匿回浓雾中。
“二少爷！”
宋瑶回过神来，几步向前要将他拉回来，却见阿桓眼角下方几寸处一道血痕豁然显露。
阿桓抬手挠了挠伤处，不等宋瑶出言制止，他又收了手摊到眼前来看，却见指尖珠光闪烁微现，却是黏了几片细鳞。
“刚才那物事不像甚兵器，倒像是……”宋瑶离得最近看了个隐约，这会正是惊疑不定：“倒像是条鱼尾巴？”
一旁的于连生微微皱起了眉：“莫不又是那些鱼来惹事？”
“尸鱬虽凶煞却也离不开水，”廖有幸面色沉沉：“这大雾来得古怪，我们怕是遇上了海鬼拦道。”
不等宋瑶细问，阿桓已捂着半边脸颠颠直往齐惊霜那挪，他扬着受伤的那半张凑了过去：“哥哥！阿桓好疼！”
齐惊霜怎会理睬，这会他双目微阖似在倾听雾中动静，却是下一刻倏尔抻臂，探入窗外浓雾。
廖有幸陡然色变：“庄主不可！”
他最是知晓海鬼可怖诡状，只当齐惊霜这次不去掉半条臂膀也得残上只手掌，哪料他家庄主面不改色，伸手间竟从雾中生生抓到了什么东西直往屋里拽来！
那物在浓雾之中疯狂挣扎躲避，奈何攫住他的那修长玉指坚如铁箍，轰隆一声巨响，那物撞穿了木墙，凿穿了舷窗，巨尾抡出一道长弧，擦着屋内众人猛地一下被甩在了地上。
未等众人看清那是何物，一剑流光接至，飞霜乍现，恰将那物斩做了两半。
嘶一声惨啸，稠血肆溅漫溢间便见半截的物事抖嗦了半晌，静止不动了。
几人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也顾不得擦拭，忙探头去看，就见着地上瘫着条鱼身鸟翼，长尾四足的古怪海兽，它足上爪如弯勾，身上鱼鳞满布幽幽泛青蓝诡光，乍看着似条土龙，脑袋却生得滚圆，眼口鼻俱全，摊在张扁平的脸上，看着像是张人面，不等几人研究仔细，须臾就融为了一滩粘腻的肉糜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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