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冥海
远古世界鸿蒙初开，创世之灵感悟寰宇而生神智，称为“元尊”，大弟子鸿钧之徒盘古开天辟地，创造山川河流；三弟子女娲捏土造人，区分三界六道，天降功德而成圣。后来天倾地塌，妖物魔族横行人间，生灵涂炭。娲皇呕心沥血补天拯救人间，神力散尽，尸骨降于地界魔妖滋生之地，化为泥土下千丈灵脊，不允魍魉再入人界为患。
先圣的故事听得太多，张尺素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此刻当真身在幽冥鬼蜮，目无天地大杀四方的时候，他才恍然觉得——我这样对吗？
三界诸神付出多少代价才平衡了万物，制定出规则，而我，到底为了什么反抗呢？
为了天梯？为了龙族？还是为了青寰山？
脑海里浮现了从廓天界回来时，所看到的人间被尸僵屠戮的样子，还有青莲观外魂魄结界上扭曲的灵魂，墙倒屋塌的道观，毫无怜悯之心的惊雷……以及狞笑着，说自己是“神”的阿苍。
生而蝼蚁，就该接受这命运吗？
若神佛鬼仙真有作为，龙族被屠杀逼迫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天梯断裂民不聊生的时候他们在哪儿？阿苍布局人界，强夺生魂灵力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儿！？
这些作壁上观的东西，是不是只有在反抗者的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才敢摆出威严，怒斥一句“大不敬”呢？
“你竟然敢！”地底的轰鸣声炸在耳畔，“你怎么敢！！？”
“我当然敢。”张尺素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上可斩神佛，下可诛魍魉，世上为何会有这样一把剑，你们想过吗！？”
“天地不仁。”他头悬浩渺幽冥，脚下是黄泉至深处，剑边俱是是哀嚎消亡的魂鬼，昂首面对暗处质问的十殿阎罗，反而笑了，“皆、可、杀、之。”
白久在他身后，应和着微弯嘴角：“再差不过魂飞魄散，不足惧。”
他们两个生死无惧，没什么可怕的，一众地君却不是如此。十殿阎罗久居高位，无非倚仗着规则已成，身份稳固，三界魂魄来此，纵你生前再厉害，死后也不过幽魂一缕，没人能伤得了他们。
但张尺素能。
张尺素不人不仙却渡了雷劫，灵力大涨，且原本就是以剑入道的剑修，生而为战。如今得了戮阴阳，更是剑意磅礴浩荡，锋芒难挡。论硬碰硬，阎罗十殿的地君们，大约拼个鱼死网破，能勉强拉得张尺素一起，维护住地府秩序。
可惜他们并不想付这个代价。
戮阴阳下，魂魄消散，彻底虚无。越是高位的鬼神，越身有牵绊，不舍，也不敢。
底限不同，十殿已经输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隆隆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已经妥协了：“开黄泉地封……放他们下去。”
九重黄泉十八狱之下，有漆黑冥海，无风而洪波百丈。
此地传闻万物不能浮，吞噬光和一切生命。送他们前来的鬼差瑟缩地后退几步，战战兢兢道：“渡过……渡过冥海，就是后土灵脊。小人、小人魂魄太弱，受不住冥海之威，就先……先告退了。”
“怎么渡？”张尺素问完没有得到回答，回头一看，发现那鬼差已经吓跑了。
“……”用不用这么害怕？
他身后的白久忽然闷哼一声，伸手扶住了他肩膀。
“白久！？”张尺素吓了一跳，回身就看见白久手指捂着嘴，而丝丝缕缕的血正在指缝间汩汩流下。
“地下怨气太重，我不太习惯。”白久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轻描淡写道，“没事，把山魄拿出来。”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张尺素跟白久甫一重逢就是雷劫、忘川和幽冥十殿各种事端，根本也没来得及好好说上一句话。此时张尺素掏出山魄递过去，偷偷瞅着白久的侧脸，忍不住小声问：“你……你还生我气吗？”
他小心翼翼又满怀忐忑，跟之前握着剑屠戮百鬼、硬闯黄泉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若生气，你待如何。”白久淡淡说完，把山魄抛向半空，五指虚空一抓，那黑色的小坠子跟着变化放大，化成了一艘黑石筑成的船，浮在了浪涛滚滚的冥海海面上。
“这山魄诞自阴山，数万年之前天地初分，三界五行轮廓未成，冥海未下沉至此时，曾绕阴山而生。”白久道，“相生之物或相克或相成，若世上真有什么能渡冥海而不沉，只有此物了。”
他负手踏上了石船，丢下一句：“上来。”
——若此刻张尺素能仔细一点儿，大概就能提早发现白久黑衣的衣摆，拖在荒芜冷硬的土地之上，留下了大片暗色的血迹。
可惜他关心则乱，慌慌张张跟着上了石船，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无边无际的冥海之上，石船沉浮于重浪之间，看起来总是晃悠悠要翻。如此场景，黑海无垠，往上是昏暗幽冥，往下是罪孽千尺，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去处，很容易让人精神恍惚，灵魂都溺毙在其中。
“小晴。”白久忽然开口，问道，“你想要长生吗？”
“……长生？”张尺素给问得一愣，完全没思考就脱口而出，“不要，我要你。”
“……”白久瞅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地笑了笑，“矛盾吗？”
张尺素：“……”好像的确是不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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