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心里稍稍平衡，悻悻地啐道：“真是不识抬举。”
沈敬宁却笑了起来，“这姑娘真是不一般的明白事理，哎，也不知道慕真可有这个福气。”他望向了窗外，雾霭沉沉，天空像是洇透了墨汁的宣纸，墨黑的一片，隐隐可见几道金光在云层中闪耀。
不到下午，就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狂风卷积着暴雨劈头盖脸地扑下，海上也卷起了风浪。
邱增泰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扭头对流光道：“帮主，这雨只怕要再下两天。”他也留在了沈家，住在了别院里，守护着流光。
流光应了一声，她正在和自己下棋，拈起一枚棋子想了半天才放下一颗，另一只手不住地抚摸怀中的黑毛。
邱增泰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帮主，你真的不想回五龙帮了吗？”
流光的手微微一滞，将要放下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里，抬起头望着邱增泰道：“这件事我们已经说过了。”
邱增泰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丢下五龙帮不管了？”
“有周先生和裴师父在，五龙帮会和以前一样的。”流光淡淡道。
“那不一样。”邱增泰望着她道。
“有什么不一样？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他们教的。”流光再次捡起了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不一样，我们都知道不一样。帮主，我比你年长，在五龙帮的时间比你长，我知道在你来五龙帮之前，五龙帮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就算有周先生在，可是他改变不了帮主的想法。我们老人都过得很麻木，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因为不知道会活到哪天。我们谁也不相信谁，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可是你来之后，却不一样了。我们有了盼头，我们也想着有天也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们不必东躲西藏，我们战无不胜，我们知道自己在任何时刻都不会被抛弃。流光，我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你比我们年级小，却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邱增泰恳切地望着她，“我不想让五龙帮回到从前的样子。”
“他是我爹。”流光放下了一枚棋子平静地说，“顾长盛是我爹。”
一道惊雷滚过了天际，大雨如白练倒灌下来，天地之间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邱增泰愣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道：“那……”
“没错，我杀了我爹，因为我是五龙帮的帮主。”流光抬起头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极其古怪，悲哀、痛苦、自责
、后悔、绝望，所有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极度的平静，“你说我还能留在五龙帮吗？”
邱增泰嗫嚅了许久没有说出话，他望着流光，赫然发现她的头发里夹着些许白色。她静静地落子，沉浸在黑与白之中，仿佛想要将一切都弃置脑后。
“那你要留在沈家吗？”邱增泰良久后又问道。
流光再次摇摇头，摩挲着黑毛的头顶道：“过几日我就会走。”
“你要去哪里？”邱增泰问道。
流光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
“帮主，恕我直言，你不能随便在江湖上行走，实在太危险了。”邱增泰道，“尽管你后悔做了帮主，可是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声，会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你的。”
流光轻笑一声道：“等你们再选一个新帮主出来，我就没有危险了。”
“不只是因为你的身份。”邱增泰摇头道，“外面的恶人实在太多，江湖很复杂，不是人人都光明磊落，有许多下三滥的招数让人防不胜防。”
“哦？”流光放下了棋子道，“你不妨说说看。”
“江湖里各种各样的都有，单单就骗子是专门一个行当，分得极细，如卖膏药的，算卦的等等，就说一样仙人跳吧，女人和男人之间产生了私情，就在两人做那好事之时，会有三五大汉闯进来，或者自称女人的夫婿或者自称是他兄长，总之凶神恶煞的要拿那男人是问，男人为了不吃亏，只得花钱消灾。” 邱增泰道，“还有那卖身的，自称卖身葬父，装出一付孝心来，结果等你给了银子，不几天那人就跑没了。人家买媳妇，买孩子的也是这样，常常来到家中住了小半个月，趁着家里人放松了警惕就跑了，此外还有那些丐帮，一帮小子围着你讨钱，趁着你拿出荷包来，他们抢了就跑。还有那林林总总的碰瓷的，装作受伤讹你的钱，还有拐卖女人卖到青楼的，都是让人防不胜防。”
流光从未听过这些事，不由发起了怔，“我原以为我就在江湖之中，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
“帮主你在的江湖不是这种江湖。”邱增泰笑道，“这都是下三滥的玩意，不过别小看这下三滥的玩意，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们的道，阴沟里面翻船。”
流光想了想自己这些年遇见过的人和对手，有这种下作手段的倒也不多见，她心里一动，也许也有，只是被他们挡在了外面，她没有碰见。
“我会加倍小心的，谢谢你的忠告。”流光道。
邱增泰望着她的模样，知道她心意已决，便默默向她拱了拱手道：“属下就此别过。”
流光瞥着外面的大雨道：“这么大的雨，海上定然风浪很大不宜出海，你去哪里？”
“走陆路。”邱增泰道，“我在这里已经现形了，不能再留下了。”
流光顿了顿点点头道：“也好，邱船主，你多保重。”
“帮……流光，保重。”邱增泰再次向她行了个礼，退出了门外。
流光低下头看着棋盘，这盘棋已经被她下成了死局，无法可解，她将棋子随手一丢，走到屋檐下望着瓢泼大雨，雨水不断砸向手心，砸得她手心发麻。不知远方的海上，是否也有这样的大雨。
良久后，有人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搭上一件厚披风，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沈慕真，“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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