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牛也有纳闷的时候：一个老奶奶买了两斤豆荚，忘了带篮子，拿不走，哑牛见了在裤子上搓了搓手，然后，从墙角上拿起一个纸盒给了她。“好哑巴。”老奶奶直点头。可是，老婆子走过来，一把拿过那没用的纸盒，扔回墙角里，还瞪了哑牛一眼。哑牛用舌头舔嘴唇，急得如陀螺似的打转儿，最后，摘下头上的草帽，把豆荚倒在里边，放在老奶奶手里。还有一回，一个大爷要买西瓜，他看看台子上已经卖完了，朝大爷摇摇头。大爷也摇摇头，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哑牛的眼睛刷地亮了，将脑袋伸出窗口，大叫着：“嗷嗷嗷……”大爷回过头去，只见他跳过两个菜筐，从柜台底下欢天喜地捧出一个花皮大西瓜来。
他把它抱到秤盘里。老婆子见了，急走过来，轻轻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他愣愣地望着她把西瓜抱了回去。老婆子眼皮不抬地对回头走了回来的大爷说：“你多大？这是留给幼儿园的孩子的。”大爷被呛得直翻眼，哼哼哼地背着手走了。大爷刚走，老婆子用手往门外一指，对哑牛说：“把那二十筐西红柿给我搬回来！”菜场关门时，哑牛看得清清楚楚，老婆子腆着大肚皮，把大西瓜装进自己的大网兜里，颠颠颠地回家了。
哑牛毕竟是哑牛，屁股一转，把这些事忘得干干净净，照样欢欢乐乐，不时地把破草帽摘下，抓在手里挥舞着，引得人们大笑。
三
哑牛终于瞪大了眼睛。
他用尖利的牙齿咬着指甲，侧着脑袋，那对眍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着老婆子。婶子们有的串街卖菜去了，有的在门外卸车，外屋，只有他和她。唯一的顾客也走了，老婆子扭动着短粗的脖子，眼睛贪婪地瞟着台上那只放钱的木箱子。她咽着唾沫，张着嘴巴，不让那两只扁鼻子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
怎么没有人呢？哑牛不是站在那里吗？
一个哑巴算什么东西！
她用眼睛看着门口，伸出手去，突然从钱箱子里捏起了一张五元的票子，迅捷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她把两根短粗的胳膊交叉着搁在胸前，显出一副清闲自得的样子。
哑牛歪着脑袋走过来了。他已是第三次发现老婆子从钱箱里拿钱了。
“哑巴，怎么不卸车去？”老婆子问。
哑牛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用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
她被这双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死哑巴，你……你怎么老瞪着我？”
哑牛依然瞪着。
卸完车的婶婶们进屋来了。
哑牛突然朝婶子们“嗷嗷嗷”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用手急促地比划着。他一会用手指指钱箱，一会缩着脖子，转动着眼睛，做了个四下看人和抓东西的动作，一会用手指戳着老婆子的口袋。
婶子们互相看着。
哑牛见她们不明白，急得浑身都做起动作来：眨眼睛，撇嘴巴，吐舌头，拧耳朵……
婶子们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一丝疑惑。
老婆子突然往后一仰，“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死哑巴，今天疯了，胡比划些什么呀？”说完，又是一阵大笑，浑身的肉都在颤动。
婶子们被老婆子那副自然的神态迷惑了。
围来很多人，见哑牛跳上跳下地在着急地比划，却完全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趣，就跟着老婆子一起笑起来。有几个狗屁不懂的小不点，笑得最来劲，连口水儿都笑得从嘴角流下来了。
哑牛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通红，汗珠儿“叭嗒叭嗒”地往地上掉。他使劲地叫唤，两只手用劲地抓着胸前的衣服抖动着。
老婆子挥了挥手：“臭哑巴，别再在这里疯疯癫癫啦，干活去！”随即，又朝围观的人们挥挥手，“没事回家躺着，一个哑巴有什么好看的，傻不傻？”
人们一个个地笑着走开了。婶子们也各自干自己的事去了，只剩下哑牛一个人。他抓着一把大扫帚，冲出门去，狠劲地扫着地上的葱根蒜叶，扬起一团团灰雾。他扫几下跺几下脚，叫几声。
经理站在对面屋子门口，用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灰雾中的哑牛。
从这以后，哑牛一见到老婆子，就歪着脖儿，瞪着眼睛。
他让老婆子感到讨厌了。
“你们当心着点。”有一天，老婆子对婶子们说，“那小哑巴……哼！”
婶子们惊诧地看着她。
“他买冰棍，一买四五根，分给他分给你。听说，还分给跟着板车跑的那群小孩子。他哪来的钱？”她再一次煞有介事地提醒婶子们，“当心着点。”
婶子们散开了，谁也不吭声。
哑牛见到婶婶们（包括老婆子）忙得汗淋淋的，照样把爸爸给他买早饭吃的钱省下，买了冰棍，用草帽捧到她们面前，用手指指画画，要她们快吃，吃下去连心里都凉快。见到孩子们追赶他的三轮板车，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简直是个英雄，心里感到高兴、得意，只要有钱，照样请他们吃冰棍，而自己却把嘴巴套在自来水龙头上咕嘟咕嘟喝水。
然而，在老婆子一次又一次地影响下，婶婶们还是不时地把眼睛溜到了眼梢上，瞟着满脸脏斑的哑牛。
老婆子横下一条心：一定要把这个精灵鬼似的小哑巴，远远地支开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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