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雪山上
又一个冬天。
大山被白雪厚厚地覆盖着，如同戴了一顶特大的白帽子。松树像一株株硕大无朋的白珊瑚，山上的圆顶古亭，犹如一朵银色蘑菇开在阳光下。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在飞动的云彩下，太像奔驰的白色马群了。世界素白一片，极为纯净。
山顶上，忽然出现两个孩子的脑袋，紧接着出现了他们的整个身体。穿蓝色滑雪衫的是一个男孩。女孩穿着红色的滑雪衫，红得很，在雪的映衬下，简直像一朵火。他们的脸被寒冷的空气冻得红扑扑的。刚才爬山时大概费了不小的力气，两人鼻头上都沁出汗珠。
“嗷——! ”男孩高兴地蹦跳着，朝远处的群山大声叫喊着。近处的一棵松树，被声波所震，哗啦啦掉下一团团雪，在风里，变成一阵白色的烟雾。
女孩玩得显然也很快乐，跟着男孩在山顶上又蹦又跳，不停地拍着冻红的手。
雅妮和达达登山来了。
雅妮来到杜大婶家后不久，杜大婶家又分得新居，搬出了大院。他们以兄妹相处，形影不离。有时，雅妮会有一种毫无缘由的烦恼和忧伤，达达就尽他的力气和智慧逗她高兴起来。他们已在另一所学校就读。孩子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并不是一家人。雅妮很听达达的话，但更多的时候是达达听雅妮的话。
他们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尤其是雅妮，眼睛比以前更黑，头发又长又浓，杜大婶给她绾了一下，远看，那头发的形状就像一只摆动尾巴向上游动的蝌蚪。她娴静地微笑，没理由地常像一个大人凝神想些事情。她也并非总是快乐。眉宇间，眼深处，藏着忧伤。随着时间距离的拉长，她觉到了自己的心底里，在悄悄地思念着爸爸。
“嗷——! ”男孩高兴地蹦跳着，朝远处的群山大声叫喊着。近处的一棵松树，被声波所震，哗啦啦掉下一团团雪，在风里，变成一阵白色的烟雾。
他怎么样了呢？
又要过年了，她笑得似乎比以前少了，还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
“达达，你们两个爬雪山去吧。”杜大婶说。
于是他们来了。
美丽的雪山又使雅妮快乐起来。他们一会儿故意地跌趴在雪上，用手伸进冰凉松软的雪里，一会儿抓起雪来互相砸着，一会儿手拉着手唱着往山顶攀登。他们给白雪皑皑的山峰带来了一股热气。雪山因为他们的到来，似乎也更加美丽了。一群麻雀在雪地上跳着，唧唧喳喳。在山下河里过冬的野鸭也嘎嘎叫着仿佛在欢迎他们。
达达根据妈妈“你是小子，要照顾好雅妮”的命令，尽力保护着雅妮。在坡陡的地方，他总是走在前面，用脚把雪踩结实后才拉着雅妮的手慢慢往前走。有时，刮来一阵大风，浮雪就会飞扬起来，达达就把雅妮拉到身后。有时，雅妮会拒绝他的保护，甩开他像只小鹿跑了，他就会说：“妈妈叫我跟着你！”雅妮坐在雪地上，不知为什么就乐起来，用脚一个劲地蹬着雪。她乐，达达也乐了。于是，两人又手拉着手气喘喘地往上爬。
他们终于到达山顶，达达嗷嗷叫着，因为他觉得从山顶往下看，这个世界太让人激动了：
整个城市就像用洁白的象牙雕刻成的。天气晴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山旁河泊的冰面上的积雪被扫净，露出蓝湛湛的冰，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在滑冰。在达达和雅妮眼里，那冰场仿佛是旋转着的，像一张播送优美旋律的唱片。远处那座山下，是一片工人住宅，一缕缕炊烟轻轻地升起，在清冷的空气里变成淡淡的蓝色……
他们久久地站在山顶上。
“下吧？”达达说。
“我们分开下。”雅妮说。
达达不同意：“妈妈知道了，要骂我。”
雅妮装着很生气的样子：“我会下！”
达达为难望着她。
“你从这边下，我从那边下，看谁先到山下那座小亭子。”雅妮用那对明澈的眼睛望着达达。
达达屈服了。
“预备——起！”雅妮喊一声，直朝左边的山坡冲滑下去。她跌倒了，像个球似地在不很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滚动。一棵雪松挡住了她。就在她用胳膊支撑起身体、看看自己到底已滚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山坡上，一个穿米黄色风衣的人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目光下。她半天没有从雪地上爬起来，屏住呼吸望着这高大然而很瘦削的背影。
这人坐在一块从雪地突兀出来的岩石上。他的面前是一个画架，他双手托着下颏，右手的指缝里夹着一支画笔。他似乎在面对山脚下一片茫茫的原野沉思。
雅妮扶着松树，从雪地上爬起来，又轻轻地、轻轻地走到与这个人的位置相比略微偏下的另一棵高大的雪松背后，探头朝那人望去，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来：
“爸……爸……! ”
因为消瘦，爸爸的侧影像是用斧头砍削出来的，有边有棱。他沉稳地坐着。他的面孔上没有冷淡，只是在寒冷的空气里，在雪光的反射下，显得十分冷峻。他的眼睛里透着沉思而又清醒的目光。他眺望着远方。他的耳轮显得十分清晰，一动不动，像是在聆听一种从远处的大地里发出的声音。起风了，风衣在飘动，画架在雪地里颤抖，还未画成的画，在风中索索抖响。他没有理会，依旧这么坐着。有时，他的眼睛里会突然闪烁着一朵热烈的火花。有时，他好像又被一种深沉的思念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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