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绿亭下马后,开口点名后两辆由谁负责捧箱子入府,被点中的两名女子都激动得立马热泪盈眶。她们家世清白,相貌清秀,性子一贯老实本分,绝不是长满心眼会做那画蛇添足勾当的城府女子,王绿亭对她们很放心。然后第一辆马车那边,王绿亭这位织造大人饱含深意地看向名不见经传的许清,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没有多说什么。许清呆滞当场,她一直以为是司徒华藻这位天之骄女去给年轻的北凉王穿衣,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王绿亭皱了皱眉。若是别人,他早就大动肝火,可既然是她,王绿亭也就破天荒多了一丝耐心,轻轻看了许清一眼,并且停下脚步专门等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绿亭知道得更多一些。这名小寡妇的来历很简单,可一手送她进入他王绿亭地盘的幕后男子,便是他这个金缕织造一把手的王绿亭,也万万招惹不起!
幽州将军皇甫枰!这位爷那才真正称得上是北凉王的心腹啊。
他王绿亭比起这位北凉出了名的大狠人,不论是公门修行的火候还是心狠手辣的程度,都甘拜下风。
王绿亭一直以为这位胭脂郡倒马关的小妇人是皇甫枰相中的女人,所以始终不惜捏着鼻子去以礼相待。
王绿亭自然不知道,那位幽州将军见着这位小寡妇,那也是不敢有丝毫的造次唐突。
许清硬着头皮,捧着那只并不沉重的紫檀箱子,浑浑噩噩地跟随众人一同走入那座王府。
一路行去,许清都忘了去看一眼那名动天下的听潮湖。以前在织造局内,一说起那片湖,都会充满憧憬,用道听途说而来的言语,极尽夸张之能事去描绘听潮湖里万鲤翻滚的景象。
王绿亭缓缓登山,先将两只箱子送到了两座雅静院落的门口,最后才在大管家的带领下走向一座位于更高处而且极其不起眼的院子。
不是梧桐院,竟是老凉王徐骁的住处!
饶是心性坚韧的王绿亭也大吃一惊。
王绿亭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叮嘱道:“许清,做事伶俐些、自然些。要是真的紧张,我可以让你在院外多待片刻,等手脚不僵硬了再进去。”
许清脸色发白地抱着箱子,被织造大人这么一说,越发战战兢兢了,隐约有要哭的迹象。
里头那位,可是北凉王啊!她这辈子连县令这样的大官都没见过一次,她能不紧张万分吗?
王绿亭看着局促不安的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让司徒华藻来捧箱子了,好歹那女子野心不小,胆子更不小,肯定不至于如此胆怯。至于她那点不安分,在这座有着父子两任离阳王朝异姓王的王府里,算得了什么?
领路的王府大管家还是笑着脸,甚至没有半点要出声催促的意图,但王绿亭熟谙人情世故,心知肚明得很,自己被这许清连累惨了,以后若是想要再入清凉山,除非北凉王召见,否则恐怕是难如登天。
大管家自不会去跟那女子斤斤计较什么,可这位当之无愧的北凉大人物确是如王绿亭所料想,对王绿亭的紫金王氏以及整个金缕织造局都有了些恶感。
王绿亭看着那许清不减反增的慌乱,心中哀叹一声。
大管家眯眼斜瞥了一下年纪轻轻的织造大人,然后转头对那女子温颜笑道:“姑娘,没事,咱们王爷是天下顶好说话的好人,放心进去吧,办错了事也不打紧的。要不咱俩打个赌?若是王爷对你说一句重话,你出来后,我给你十两银子;如果王爷果真如我所说那般好说话,姑娘你可就得给我十两银子,如何?”
许清终于轻松了些,咬着嘴唇点点头,不再那么拘谨了。
大管家微微一笑,帮着推开院门,等她跨过门槛后,再轻轻掩上。
然后,许清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背影,独自站在一株秋天里绿意犹在的枇杷树下。
枇杷树孤孤单单的,他也是孤孤单单的。
许清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使劲眨眼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身影,怎么跟那位两次途经倒马关的公子哥如此相像?
那人转过身,许清立即如释重负,但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又忍不住提心吊胆。
相貌不是一个人,但眸子和眼神又太像了。
许清整个人都蒙了。明知眼前这位高不可攀的年轻藩王注定不可能是那个人,但她在这一刻,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人,真的很想他。
小娘许清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她就是这样了。
徐凤年其实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想清楚其中缘由,板上钉钉是皇甫枰多此一举。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徐凤年走到她身前,接过箱子,淡然说道:“本王自己穿衣就行,你在院子等着便是。一炷香后离开,跟门外的王绿亭说一声,本王说了,蟒袍不错。还有,让他先别急着离开王府。”
许清茫然地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徐凤年转过身,笑了。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怯生生但肯定是那女子这辈子最大胆的喊声:“徐公子?”
他没有停下脚步。
她涨红了脸,更是满头汗水,几缕鬓角的发丝粘在脸颊上,她抬起手臂,偷偷擦了擦。
她开心地笑了,不是他啊。
不是才好。不是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
她还欠他钱呢。
他说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要她还五十年。
她其实不愿意承认,答应去金缕织造局,是因为听他说过自己是游学的陵州士子。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徐凤年穿上了那件明摆着僭越王朝礼制的蟒袍。
很合身。
一如当年徐骁穿上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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