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没确定，阿詹连女朋友也不敢找，怕万一被富婆撞见就完了。晚上睡不着就使劲喝酒，张不尾有时候给他寄点儿钱都被他买酒了。喝完就在地板上铺张席子睡，说是在床上睡不着，皮鞋规整地往枕头边上一摆。
一天，有个叫林贤术的拿来了两个客户的资料，跟我一讲，我才明白了点儿张不尾公司的业务。他说：“乔总，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先办事后给钱。这两个人都是农民，张总和我打过招呼了，您把他们两个人的资料给做好，然后我去搞钢印，都给做成房地产老板。关键是网上预约面签的那张表，一定要填得天衣无缝，两个人必须把公司的电话背下来……”
我一听，犯法，不想做了。
他哈哈一阵大笑：“哪个不违法？你现在做的不违法？福清满大街做生意的，饭店、歌厅、按摩、日用品、食杂店，谁敢说不违法？我不违法老婆孩子谁养活？”又说：“这事跟你没关系，帮我们翻译一下资料总不会犯法吧？你不翻译，我们找谁都能翻译。大家都想出国去挣钱，素质又低，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把福建、浙江、东北和一些沿海地区都列入了黑名单，申请递过去连看都不看。我们福清更是重灾区，大家都没门路。你仔细想想，我们也是在做好事呢。”
我说，那你们可以去别的国家嘛。
“是啊，好多人坐船偷渡到新竹的。老林去过新加坡，我去的是日本。别小看我们这个公司，个个都是海归呢。”阿詹说。
林贤术说：“当年我把一个女的弄到新加坡，她还喜欢上我了，非要和我生孩子。我和她在新加坡住了十五年，现在孩子都上高中了。国内有生意，我就来回跑，出境入境的章子盖满三本护照。最后一次进新加坡的时候，海关的人问我为什么总来新加坡？我说做生意啊，还有好多朋友在这里。那人说，新加坡的每一条街道我都熟悉，你能告诉我做什么生意需要这么频繁地往来吗？说完就给我盖了一个拒绝入境的章。”
林贤术说当年他从新加坡回来赚了一大笔钱，一个月就输光了。没办法，见谁跟谁借，谁也不借他。恰好认识了她，只见过两次，都不怎么熟，就试探性地向她借二十万。没想到她真答应了，怕她妈看见，用个大书包从楼上扔了下来。林贤术拿到钱就去了新加坡，再没和她联系。半年后又没钱了，回福清想再问她借点儿，用新手机跟她短信联系，你好，我是谁，刚从新加坡回来，上次临走太匆忙，不好意思，希望有时间可以一起吃个饭。
都半夜了，她很平静地回了个信息：晚安。梦到我。
“啥叫老婆，这就是老婆。”林贤术就和她结婚了。他结婚以后一直做出国留学什么的，其实就是蛇头，现在不好做了，就在家里开赌场。找几个爱打牌的过去玩儿，门一关，别人玩儿，他在一边拿提成，一个月也能赚个几万块。别看林贤术这么江湖，可我觉得他挺怕阿詹的，阿詹给我讲过他的身世后我才明白为什么。
那天，我做了油炸花生米、带鱼烧豆腐、高压锅红烧肉和几个凉拌菜，电视机里播放着瑞典皇家医学院宣布诺贝尔医学奖评选结果，几个发现人类大脑定位细胞的科学家获了奖。阿詹吧嗒吧嗒尝了几口菜，说：
“你吃过日本的酒盗吗？下酒棒极了。”
我摇摇头。
“其实就是烂鱼肠子什么的，咸得很。这些东西在日本是非常民间的东西，他们还吃各种圆头的菇，海参的鞭，反正不管什么东西像鞭，他们都吃，壮阳，哈哈。日本是好地方，我本来可以不回来的。在那里生活十几年，有感情了，儿子也在东京。”
嫂子呢？
阿詹干笑了几声：“我们这种人就是野人，没结婚，直接生的孩子。我去日本的时候法律上还没和老婆离婚，所以一直和她同居，也没补办婚姻关系，凑合着过呗。那女人生完孩子就扔给我了，说不能这样过一辈子，要自己去闯天下。其实仔细想想也挺好，如果那时候不生一个，这辈子我恐怕就没后代了，现在想找人生，不知道得多少钱呢。”
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在日本生活，阿詹面色一沉：“日本有个山口组你知道吧？我们福建帮虽说不如山口组势力大，但也经常和他们抢饭吃。”
你是黑社会老大？
“嘿嘿，黑社会不敢当，我们也就是一个小帮派，吃不上饭的人凑在一起，想办法谋生而已，不是职业盗贼，也不贩毒杀人，大家觉得什么赚钱快就合作。刚到日本的时候，我和张不尾办了份华人报纸，在公共场合和超市门口免费赠送的，有人就在上面做广告。我和张不尾见那些人做广告花钱很大方，想必做生意一定很赚钱，就开始琢磨着从日本空运海鲜到中国，每天起大早去北海道海鲜市场采购最高级的海产，什么扇贝、对虾、鲣鱼，用冰块镇上，当天中午就运到中国，最初还是蛮赚钱的。现在年龄大了才知道，像我们这种二道贩子，只能赚投机的钱，风声一走就涌上来一群人和你抢生意，总是没有安全感，也发不了什么大财。记得那年冬天，我和张不尾喝了点儿清酒，半夜两点去北海道最有名的登别温泉洗澡。服务生说，那里的温泉水来自地狱谷，是早前的一个火山口遗址。一听到地狱两个字我就有种特别的感觉。我们俩洗完了，脱下和服，光着身子往露天浴场走，看到一扇门上写着露天大风吕几个字，一推门，那个冷呀，四周一片白雾，温泉的热气向上冲，头顶的雪花向下飘，我一下就清醒了。我想，要活下去，只有两条路，要么可持续发展，要么一劳永逸。我和两个东北人，还有四个福清人瞄上一家日本公司，本来算计着偷点儿现金、金条什么的，撬开保险柜一看，大家全惊呆了，里面除了几百万日元的现金、十根金条，居然还有市值近十亿日元的有价证券，我数着数着手都抖了，拿着东西发疯地往家跑，告诉哥几个第二天过来分。第二天一觉醒来，等啊等，一直到晚上，没一个来领钱，打电话给他们也不接。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回事咧？我的女人打开电视一看，糟了！所有的新闻都在报道这件事，日本历史上数额最大的一宗失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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