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海军这是要做什么？！在场的人，水手、船员、中央海军的官佐员兵、黄山炮台上的将士、江岸边伫立的船民，他们都在心里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8月12日。中国海军历史上的一个悲壮日子。长江江阴段。福姜沙附近江面。斯日斯地，多少风中的泪眼，不幸目睹了这一幕——
中国中央海军，在自己的内河长江，包括“通济”舰在内的8艘舰艇，正进行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自沉！
“为什么要用作战的舰艇？！”“我们还有船！”来自商轮上的不解、疑问、议论，像风一样散开。崔先生这才如梦初醒——完成集体牺牲的，不只是战时动员的商船，海军以自己的牺牲，来证实自己封江的决绝，和对抗战的鲜明态度。
崔先生的身边，胡船长示意拉响汽笛。一瞬间，汽笛声不断响起，一艘、两艘、三艘，他环顾身后，即将自沉的20艘商船，此时都拉响了汽笛。大家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海军的敬意。
呜咽的汽笛声铺展在江面，和江浪一起拍岸而去。声音让他头皮一阵阵发麻，这是崔先生有生以来，听到的最为悲壮的声音。
因为要寻找准确的位置，沉船作业在缓慢地进行。崔先生和船长走上了露天的平台，原本晴朗的天空，阴云纠集而来。崔先生注意观察着水面，他感到水流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样就给沉船的定位带来了困难。
远处的沉船作业区，随着舰上的官兵登上摆渡的船只离舰而去，自沉舰队的第一艘舰艇正式开放水门，慢慢沉入水中。它沉没的姿态端正，速度先慢后快，随着它完全没入水中，江面上爆发出许多人惋惜的叹息。
“‘大同’舰没了，”胡船长说，“下面就轮到‘自强’舰了。”
“听说它们都是40年的老舰。”崔先生像是安慰着船长，又像是自我安慰。
“老舰不假，但都是海军的孩子。”胡船长说，“这两艘都是福建船政的，过去是驱逐舰，几年前海军才把它改成轻巡洋舰，每一艘的改造费用都超过了40万。”
作为从前的海军军官，胡船长对海军的家底如数家珍，看到舰艇沉没，犹如亲眼目送故人离去。他神色凝重地站立在平台上，送走了“大同”号和“自强”号，才和崔先生一起坐下。下面将是“武胜”测量艇、“辰”字与“宿”字鱼雷艇，他向崔先生介绍时，语气开始平缓，这三艘舰都是已经停用的老舰。
大副也来到了平台坐下，并让人切了一盘西瓜端上，劝他们吃几片败败火。崔先生不好意思推托，便拿起一块尝尝，瓜很甜，不是一般的甜。他十分好奇：“哪里的瓜，口感竟然这么好？”
“远哪，这是南洋的瓜，火车运过来了。”船长说，“我有战友在电雷学校，这次带练习生，乘‘自由中国’号进行远洋训练，去了南洋。回来时，军舰进不了长江，停在香港，坐火车回来，随便给我捎带了一箱。”
说到电雷学校，胡船长起身用望远镜四下张望，看了一会才坐下来嘀咕，说：“怎么少了两艘鱼雷快艇。”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大副说：“船长你可能看错了。”
船长却认真起来，说：“你想一想，我胡某在江上的观察出过错吗？”
崔先生对他们的讨论原来不在意，听船长这样说，自己也就留了一个心。后来他仔细寻找，的确也发现，在海军的封锁线以内，少了两艘电雷的快艇。一艘是“史102”号，另一艘是“文171”号，它们都藏到哪去了？
几天后，当这个谜底揭开时，不仅让他本人意外，更让中央海军瞠目结舌。
“德胜”号和“威胜”号下沉时，已是中午时分。看到这两艘浅水炮舰加入自沉，胡船长显得烦躁又激动，他无奈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向崔先生抱怨说：“这两艘炮舰还有相对的战力，是不该沉的！”
身旁的大副问：“它们不就是水上飞机母舰吗？怎么不见了舰载飞机？”
胡船长白了他一眼说：“舰上的飞机，相比日本海军航空队的，只能算是玩具。关键它是炮舰，在长江作战，它完全能和日本内河炮舰相抗衡。用它们自沉，就等于把我们能够制敌的武器主动毁掉，这是谁出的主意？”
听着他哽咽的问话，看着他坐卧不安地走动，慢慢走向一旁的崔先生深深自责：如果不是自己、不是交通部心疼自己的商船，何以会让海军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的目光从遥远的前方，收回到脚下的江浪，他觉得江流有些不对劲。
这时他身上一阵阵发冷，真是奇怪，大热天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起风了，在头顶乌云的掩护下，江风不断拂起他的衣角。在他的左侧，商船开始驶向靠近江北岸的沉船地点。船上的人员已经转移一空，但它行驶的样子，让崔先生感觉重负在身。
他把情绪低落的胡船长、大副一起叫到了船舷，他们三人一起往下看，水流加快是肉眼都能感觉到的。
崔先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海军舰艇主要沉在南岸长山脚下一侧，商船现在的沉没地点，从北岸往江中心开始作业，会不会因为流速的不同，下沉地点出现较大的空隙，最终无法达到封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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