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夏听说后问他，难道你准备改行？他反驳，你是明知故问。解夏笑着说：“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这是因噎废食、因人废言呀。”
曾一鸣随他怎么说，依然是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惦记这书的人不止解夏，林遵不怕多事，买了书给曾一鸣邮寄上门。
即便这样，曾一鸣一直也没有看。不是没有时间，而是看到书的作者，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这一次出门，妻子给他收拾行李，就把它装进了包里。曾一鸣阻止说：“你别什么东西都往里塞，塞了我也不看。”
妻子抿嘴一笑：“你还真孩子气，这一点呀，就不如人家解夏。”
闲着无事，曾一鸣想，人家解夏的确比自己平和。这么想着，书似乎就有了翻它一下的理由。
他的眼光挑剔，认为这书不过尔尔，只是一本了解世界海军的普及型读物。曾一鸣居高临下，浏览了书中的材料、评价与判断分析，认为作者对于海军这一兵种的认识，并没有表现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专业水准。
此书名为“世界”，但作者对世界的了解太浮光掠影，所以还是谈中国海军的情况居多。中国海军的所有舰艇，从制造到吨位、排水量及相关的所有细节都列表排出，连海军的军费情况也都一一记录在案。
这一点倒是新鲜，曾一鸣翻到了中外海军经费投入的对比，稍稍集中了一下注意力。真是不看不知道，民国二十三年的海军预算，英国是中国的260倍，日本是中国的115倍——这样的巨大落差，让他心里面一阵酸楚。以前总是听部长说，我们造舰的经费少，可没想到竟少得这样可怜。
作为海军的造舰监造官，“通济”舰上的老式锅炉声，这时让他觉得特别刺耳。它混合着江水的声音，一时间他的思维有些错乱。他需要闭上眼睛，而眼前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英国高大的军舰，随重巡洋舰出海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又浮现在脑海里。
联想起“宁海”和“平海”两舰，即使武器装备足以让它们头重脚轻，它们仍然还只是轻巡洋舰而已。这不算是他的伤感发现，而是海军上下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躺下来的曾一鸣，努力让自己不想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他要找一些乐观的事情，这样，他很容易地想起了眼下购买潜艇的事来。
不久前，夹在几位海军要员间，在上海被部长召见，主要是听部长交代接收外购潜艇的准备工作。此项工作，不是曾一鸣主办，他只是负责一些协助性的事项。部长显然对此谋划已久，成竹在胸，对诸多细节考虑周全。
当大家带着喜色离开部长时，林遵尾随上来，叫住了曾一鸣。说自己有两点不解，请中校帮助分析分析。
一是，听说电雷去年到意大利采购过潜艇，这事怎么就落到海军部的身上呢？二是，看部长部署的样子，仿佛这事已经煮成了熟饭，因为刚才他特地交代上海海军司令部，一旦和德国成约，立即派员飞到英国伦敦，再转柏林接收，难道这事就这么顺利？说出这两点疑惑后，上尉眼巴巴地等待中校释疑。
“别人不理解好说，但你一定要理解透彻，因为你有重任呀！”曾一鸣拉他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你来说，就是天降大任，因为海军的第一批潜艇要靠你来开动。”曾一鸣看到上尉一脸认真地点着头，拍拍他的肩膀说，“现在是柳絮纷飞的季节，等到天空飘雪的时候，能不能让潜艇投入到战场，就看你的了。”
林遵勉强一笑：“学习的进度我还不了解呢，但我想没这么快吧，我的德语还没过关呢，但我看部长好像特别急。”
“他当然急。”曾一鸣大大咧咧地评价，“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在接收潜艇的事上，部长过去受过刺激。”
曾一鸣和部长有过不一般的交道，这一点瞒不过老乡林遵。在陈绍宽因为“海大风波”辞职，住在上海旅馆的尴尬日子，跑动最勤的就是曾一鸣。那是陈绍宽走麦城的时候，他充满了委屈，甚至有些屈辱，饱尝着失望的苦果，同时带着被下属背后捅上一刀的伤感。
在打发时光的无聊等待中，他对曾一鸣谈起过许多往事，包括在英国接收潜艇的难堪一幕。只有曾一鸣最清楚，和外面风传版本不同的是，作为当年穿针引线的关键人物，陈绍宽心头的奇耻大辱，并不在于英国人的变卦，而是在于日本人的讽刺。
听曾一鸣重温这个故事，林遵恍然大悟，为什么此次部长对接收一事如此在意，居然在还没有签约前就做了周详的安排。
林遵还想就潜艇问题谈下去，曾一鸣提醒他，得赶紧准备参加送别的晚宴了。
林遵情绪好了起来：“长官提醒得对，上海热情得很，对我们这次出国期待蛮高。”
曾一鸣看着他离去，心里面竟有一丝隐忧，这一次海军随政府使团高调出国，日本人一定心知肚明。他们四处乱伸的手，会不会去阻止海军在德国的采购计划？
在推开舱门之前，解秘书就知道曾一鸣一定还躲在他遥远的习惯中。
这是属于他独有的风景，曾中校以他的招牌式习惯，正躺在床上，用一本书盖着脸。解秘书知道他不是在睡觉，而是以他独特的方式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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