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练舰空空
海军练习舰队“通济”练习巡洋船（福州船政局）1894年建造完工
中国自主建造的“平海”轻巡洋舰火力装备来自不同国家
从下关码头到草鞋峡的一路，金砺锋羞愧难当。
胡船长送出的一本杂志，陈旧的封面和发黄的纸张，把几年前的往事，一团乱麻地交织在一起，让他返回记忆的路坎坷不平。
金中尉历来不喜欢在颠簸的车上看书，但因为杂志内容的刺激与引诱，他的体内有一种欲罢不能的阅读冲动——
淞沪血战，我舰中立，首都北迁，我舰匿踪，尤为众目睽睽所共睹。中国海军每每爱在长江湖口进行会操，船上水兵依着喇叭声调，腰驼背弓，从容不迫，各就两舷炮位，一齐做射击状，此种演习法常为外国海军所亲见，至今传为笑柄，国民党海军应改叫“江军”。
沉淀在1932年的这一段文字，隐藏在静静的故纸之中，五年后读来，金砺锋依旧面红耳赤。
岁月的更替，并不代表风气的流变，如今，第一舰队依然在湖口会操，但所谓“江军”的说法，此前他却是闻所未闻。面对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称呼，他拿着杂志的手在抖动，无奈的眼光直视窗外，向后倒退的景物却不会给他丝毫安慰。
他是从长江的湖口来的，现在去的地方是长江南京段的草鞋峡，作为一个很少执行海上任务的“海军”，“江军”的这一顶军帽倒也名副其实。虽然充满了无奈，此时他对过去的军事生涯充满了失败感。
比计划提前了一天，他来到了草鞋峡的海军水鱼雷营。金砺锋原先打算，接兵后下午立即赶赴下关码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的计划扑了空。
午后的阳光，悠闲地波动在燕子矶下的江面。时隔五年，再次进入草鞋峡时，金中尉起初酝酿的好心情，完全被一本偶遇的杂志所打败。他下意识地观察着江边的地形，目光中有一种陌生感，险峻的感觉和印象中的大不一样。用枪炮指挥官的眼光，重新审视故地，在登上泊在江边的“通济”练习舰前，他觉出了一种异样。
远远地他就看到，持枪的士兵，一动不动地把守着舷梯入口和舰上要地。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执行战前警备，因为他没有听到锅炉工作的声音，说明还没有到准备机舱蒸汽的时候，更没有到运弹机准备输送弹药的时候，难道“通济”号遇到了什么问题？
舰上太静了，静得让人嗅不到它应有的气息。金中尉的黑色皮鞋把甲板踩得直响，它的回声竟然像舰的两舷，单调而空荡。在春光明媚的天气里，竟然看不到一件晾晒的衣衫被褥，而平常它们就像练习生的身份信旗，挂满两边的舷栏，在“通济”号上随风一起远远地招摇。
这个特殊的景观不见了，只能说明人去舰空，练习生根本不在“通济”号上。金中尉放慢脚步在想，他们去哪了？此刻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接兵任务，他是想通过对异常状况的分析判断，来训练自己的智力和逻辑——练习生突然离舰，背后的原因到底会是什么？
他的观察和脚步一起徐徐前行，经过巨大的烟囱时，他注意到它整洁干净的外观，又看到舰尾的炮塔，有人正在擦拭炮管，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有重要人物要上舰巡视。
会是谁呢，带着成功破解第一道题的兴奋，他又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新的问题显然有些难度，想当年委座及夫人以“应瑞”练习舰为座舰，自京赴汉口，都没有撤去正常练习舰课的学员，谁的来头会这么大？
面对这个无解的问题，金中尉自己也笑了，“平海”号派自己是来接人的，又不是来破案的。游戏适可而止，任务尚未完成，同志仍需努力，他要去把正事办了。金中尉气定神闲地想，这事不难，只要打听练习生在哪，那就是按图索骥的事。
哪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要接的人出事了。
其实，金中尉到“通济”号上要接的人，既不是兵，也称不上官。这么一定位就清楚了，他们只能是海校的应届毕业生。将要毕业却没有毕业，正在练习期间，身份还是军校学员。
海校的学生课业周期长，素有“八年四”之别称。以航海科为例，修业五年校课后，还要上舰修习舰课两年半，然后再上舰见习半年，再上入学时三个月的试读甄别，和一个月的休假，从进校门到正式任官，加起来一共是8年外加4个月的时间。
舰课时间未完，练习生一般不能直接上舰见习，所以金中尉办的事属于特事特办，是得到部军学司批准的。
之所以成为特例，一是因为“平海”巡洋舰刚刚编入第一舰队，兵员不足，战斗训练拉不开栓；二是因为进行枪炮训练，“通济”舰的条件不能满足“平海”舰的需要。
“通济”号上火力配备，像这艘军舰一样，太老了，只能算老版本的教学用具，摆设。枪炮专业的学员在这实习，再上装备现代的“平海”舰，说得难听一点，完全是浪费时间。
金砺锋对“通济”舰不陌生，“一·二八事变”那年，他就在这艘练习舰上实习，从上海的高昌庙一直到南京的草鞋峡。和一代代海校毕业生一样，他也是从“通济”舰练习期满，然后才走上海军作战舰艇甲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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